矿道在前方分岔。
凯尔停下脚步，胸膛因奔跑而剧烈起伏。灰尘中的脚印在这里变得凌乱，小的脚印和沉重的靴印交织重叠，还有拖拽的痕迹和几滴新鲜的血迹——暗红色，但比血矿的颜色更鲜活。
爆炸声和嘶吼声主要从左侧岔道深处传来，但他的左脸烙印却传来一种明确的拉扯感，微弱的共鸣指向右侧那条更黑暗、似乎已被废弃的岔道。怀里的王冠也在微微发烫，仿佛在确认这个方向。
他选择了右。
刚一踏入，温度骤降。岩壁上不再有嵌着的发光晶石，只有远处战斗火光偶尔透过矿层缝隙投下的摇曳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类似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气味。
他放轻脚步，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的嗡鸣，像是巨型机械在极远处低负荷运转，又像是……某种活物在沉睡中呼吸。
走了大约五十步，前方出现微弱的光源。不是火光，是一种冰冷的、幽蓝的磷光，来自岩壁上大片大片的苔藓状物质。它们在黑暗中幽幽发亮，照亮了岔道尽头——一个被塌方碎石半封堵的死胡同。
但凯尔看到，在碎石下方，有一个勉强可容一人钻过的缝隙，磷光就是从里面透出来的。
烙印的拉扯感和王冠的温热在此刻达到最强。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向缝隙内看去。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岩洞，满地都是那种发光的苔藓，将洞穴映照得一片幽蓝。洞穴中央，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蜷缩在一堆破旧的麻袋上。
浅金色的短发，娇小的身形，穿着改小了的守卫皮甲。左臂袖子撕破，露出小臂上皮肤与暗红晶体交织的可怖景象。她正在用牙齿和右手笨拙地试图捆扎左臂上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不断渗出，滴在发光的苔藓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冒起细微的白烟。
莉亚娜。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转头。
幽蓝磷光下，凯尔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沾满血污和灰尘，掩不住五官的精致，却也掩不住那种长期挣扎求存留下的尖锐警惕。而她的眼睛——冰蓝与琥珀的异色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盏不同颜色的鬼火，此刻正死死锁定在凯尔身上，充满了震惊、评估，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你……”她的声音嘶哑干涩，“你怎么出来的？静滞之间……只有父亲能打开。”
凯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伤口和那诡异的晶体皮肤上。母亲记忆里那个蜷缩在实验室角落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眼神如困兽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他在追你。”凯尔慢慢走进岩洞，保持距离，“因为你破坏了矿脉节点。”
莉亚娜嗤笑一声，扯动了伤口，疼得咧了咧嘴。“节点？我只是引爆了几个他用来抽取灵魂碎片的‘收集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快意，“让他也尝尝东西被毁掉的感觉。”
“收集灵魂碎片……”凯尔想起在静滞之间看到的影像，“为了莉安娜？”
莉亚娜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异色的双瞳盯着凯尔，审视更深了。“你知道多少？”
“我看到了一些……记忆碎片。关于实验室，关于你。”
沉默在幽蓝的洞穴里弥漫。远处的爆炸声似乎停歇了一瞬，随即传来更沉闷的、仿佛巨物移动的隆隆声。
“他没告诉你全部。”莉亚娜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声音变得低沉，“收集碎片，不是为了安息。是为了融合。他把母亲散落的灵魂视为……材料。他认为只要集齐，再用强大的血脉作为‘粘合剂’和‘容器’，就能制造出一个新的、完美的‘莉安娜’，一个完全听他掌控、永远不会离开的幻影。”她扯下一条还算干净的布条，狠狠勒紧伤口，“而我，这个失败的‘初代容器’，就是最好的证明，也是他计划里……备用零件。”
备用零件。这个词让凯尔脊背发凉。
“他感应到了你的血脉苏醒，”莉亚娜包扎好伤口，抬起脸，异色瞳在磷光下闪烁，“莱奥尼亚的‘原初之匙’，纯净的古王血。对他而言，是比我这残次品好得多的‘粘合剂’。所以他暂时放过了我这边的小打小闹，先去抓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凯尔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顶简陋的王冠。
幽蓝磷光下，银质王冠和那七颗有裂痕的普通宝石，显得朴素甚至寒酸。但莉亚娜看到它的瞬间，呼吸一滞，异色瞳骤然收缩。
“不屈之冠……”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敬畏，“艾莉亚姑姑真的把它留给了你……”
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凯尔下意识想扶，但她抬手制止，自己稳住了身体。她走近两步，目光在王冠和凯尔左脸的烙印间游移。
“它能和你的血脉共鸣，穿透静滞之间的屏蔽。”莉亚娜得出结论，眼神复杂，“看来钥匙和锁孔，终于碰上了。”她顿了顿，“但你还不完全知道怎么用，对吧？就像小孩挥舞神剑。”
凯尔默认。他的确只感受到模糊的指引和偶尔迸发的力量。
“听着，矿工小子。”莉亚娜的语气变得急促，“父亲很快会处理完那边的混乱，然后全力搜捕我们。这里藏不了多久。我知道一条路，可能通往矿脉更深处的一个古老区域，那里有初代莱奥尼亚王留下的某种‘屏障’，或许能干扰父亲的追踪。但那条路……很危险，而且需要‘钥匙’真正打开。”
她盯着王冠。
“你想让我用这个开路？”凯尔握紧了王冠。
“不完全是。”莉亚娜摇头，“我需要你掌控它。至少，能稳定地激发它的共鸣，暂时掩盖我们俩的血脉波动，像披上一件隐形斗篷。否则我们一出去，就是嗅血犬的活靶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感受它。”莉亚娜指了指王冠，又指了指凯尔的心口和左脸，“它和你的血连着，和你的烙印呼应。别用力，别对抗，试着……让它流淌。就像引导呼吸。”
凯尔闭上眼睛，努力忽略远处越来越近的搜索声响，将注意力集中在王冠传来的微暖和烙印的搏动上。起初只有混乱，但当他想起母亲刻字的声音，想起那些先祖记忆洪流中偶尔闪过的平静片段——一个国王在庭院中凝视初生朝阳，一个女王在烛光下轻抚熟睡幼子的额头——一种奇异的平静感慢慢滋生。
王冠的暖流变得温顺，顺着他的意念，缓缓流向左脸的烙印。金色与银色的微光在他皮肤下隐约浮现，交织成柔和的光晕，将他笼罩。他感觉自己的“存在感”在变淡，仿佛要融入周围的岩石与矿脉背景中。
“对……就是这样！”莉亚娜低呼，异色瞳亮了起来，“保持住！我们走！”
她带头钻出岩洞缝隙。凯尔紧随其后，竭力维持着那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回到黑暗岔道，外面搜捕的声音清晰了许多。脚步声、犬吠、金属碰撞声在上层矿道回荡，正在向下逼近。
莉亚娜对地形异常熟悉，带着他在迷宫般的废弃矿道中快速穿行。她不时停下，侧耳倾听，或用那只半晶体的手轻触岩壁，感受细微的震动。
“这边！”她推开一堆伪装成岩壁的朽木挡板，后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坑道，阴风从深处倒灌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原始的血矿气息。
“下面就是‘古老区’，矿脉最初诞生的地方之一。”莉亚娜语气凝重，“也是……污染和疯狂最浓的地方。跟紧我，别乱碰任何发光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滑入坑道。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后不到一分钟，三个黑鳞守卫带着两只形态怪异的嗅血犬追到了岔道口。嗅血犬像是由金属、骨骼和暗红晶体拼凑而成，鼻息喷着火星，在原地焦躁地打转，发出困惑的呜咽。
“气味……消失了？”一个守卫疑惑道。
为首的值守官蹲下，黄色眼珠扫视地面，最终停留在那堆被移开的朽木上。他伸出手指，抹了一点边缘的湿泥，放在鼻尖嗅了嗅。
“不，是隐藏了。”他站起身，眼中闪过寒光，“他们下去了。通知陛下，目标逃往‘初生矿层’。建议启动……深层净化协议。”
他看向那黑暗的坑道入口，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自寻死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