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道比预想的更深、更陡。
凯尔手脚并用地向下滑行，粗糙的岩壁不断刮擦着他的身体，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下方涌上来的风越来越冷，带着浓郁的、几乎令人作呕的甜腥味——那是未经任何处理的、最原始的血矿气息，混杂着更古老的、岩石与时间的气息。
莉亚娜在他前方，动作像山猫一样敏捷。她那只半晶体的手臂在黑暗中偶尔会闪过微弱的红光，似乎能与周围环境产生某种共鸣，帮她避开松动的石块和隐蔽的裂隙。
“快到了！”她的喊声在狭窄空间里被压缩成急促的气流声，“下面有个平台，抓住边缘！”
话音未落，凯尔脚下一空。
不是坠落，是坑道到了尽头。他猛地伸出双手，扒住边缘凸起的岩石，身体悬空吊在黑暗中。下方传来空洞的风声，深不见底。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莉亚娜，她趴在平台边缘，异色瞳在绝对的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冰蓝色那只如同寒星，琥珀色那只则像是地底深处熔岩的余烬。
“上来！”
凯尔借力翻上平台。脚下是坚实的岩石，大约十几平米见方，边缘之外便是令人心悸的虚无黑暗。平台另一侧，岩壁向内凹陷，形成一道巨大无比的垂直裂隙，像大地被巨斧劈开的伤口。裂隙内部，缓缓流淌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那不是单一的光。
暗红、金橙、幽蓝、惨白……无数种颜色如同粘稠的液体，又像是缓慢流动的烟雾，在裂隙深处交织、翻滚、互相吞噬。光芒映在裂隙两侧的岩壁上，显现出无比复杂的纹路——天然形成的晶体脉络，古老生物化石的残迹，还有……人工雕刻的、已然模糊的巨大符号。
“初生矿脉的‘裂隙’，”莉亚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敬畏，“血矿就是从这里‘生长’出去的。看到那些流动的光了吗？那是还未固化的、最纯粹的能量，也是……最原始的记忆和执念的混合体。别直视太久。”
凯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仅仅是惊鸿一瞥，他就感觉无数混乱的念头试图涌入脑海，耳边响起亿万人的呓语。左脸的烙印剧烈跳动，怀里的王冠散发出温暖稳定的光晕，将那些无形的侵扰隔绝在外。
“屏障在哪里？”凯尔问。他必须集中精神。
莉亚娜指向裂隙深处，大约几十米下的地方。那里，在流淌的光河中央，突兀地悬浮着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黑曜石。石头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周围五彩斑斓的光，自身却一丝光也不散发。它静静悬浮，仿佛不受重力影响，与周围躁动流淌的能量形成鲜明对比。
“初代莱奥尼亚王的‘镇魂石’，”莉亚娜说，“传说他用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的心脏化为这块石头，镇在此处，防止矿脉最深处的‘疯狂核心’污染整个网络。它周围有强大的排斥力场，能干扰父亲对矿脉的感知和追踪。但我们需要到那石头上去。”
“怎么过去？”凯尔看着下方流淌的、显然极度危险的能量光河。
“裂隙两侧有古老的栈道遗迹，开凿在岩壁上，但大部分都崩毁了。”莉亚娜指向左侧岩壁，那里确实有一些断续的、凿痕古朴的石阶和凸起，“我们需要跳过去，利用那些残存点落脚。不能直接飞过去——空中那些游离能量流会把你撕碎或者……同化。”
她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眉头微皱。“我先试试。你注意我的落点。”
没等凯尔回应，莉亚娜深吸一口气，后撤几步，加速冲向平台边缘，纵身一跃！
她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七八米外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落脚瞬间，她那只晶体手臂猛地插入岩缝固定身体，碎石飞溅。下方光河的流淌似乎因此紊乱了一瞬，几缕幽蓝色的光雾试图上涌缠绕她的脚踝，但在接近她晶体手臂时又畏缩般退去。
“踩实了再跳！别犹豫！”她回头喊道，异色瞳紧盯着凯尔。
凯尔的心脏狂跳。他看着下方那绚烂而致命的深渊，又看了看莉亚娜紧张而坚定的脸。没有退路了。他将王冠塞回怀里贴紧，后退，助跑，跃出！
风在耳边呼啸，下方斑斓的光芒旋转着逼近。时间仿佛变慢，他能看清光河中翻滚的、如同人脸或手掌般的扭曲形态。左脸的烙印骤然发烫，一股力量托了他一下。他重重落在莉亚娜旁边那块岩石上，脚下一滑！
莉亚娜的晶体手臂闪电般伸出，抓住了他的胳膊。尖锐的晶体边缘刺破了他的皮肤，带来刺痛，但也稳住了他的身形。
“谢了。”凯尔喘息道。
“别废话，继续！”莉亚娜松开手，指向下一个落脚点——更远，更小。
他们像两只艰难的岩羊，在垂直的裂隙岩壁上跳跃攀爬。每一次起落都惊心动魄。周围的能量光河对他们的经过反应越来越强烈，色彩更加浓郁，翻涌出更多的虚幻形态，发出无声的尖啸或呢喃。凯尔左脸的烙印和王冠持续散发着保护性的共鸣，但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的太阳穴开始突突作痛。
几次险象环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与悬浮黑曜石大致水平的位置。距离石头还有最后一段，约十米宽的虚空，没有任何落脚点。
“只能荡过去了。”莉亚娜解下腰间的绳索——不知何时从哪个守卫身上顺来的——一头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递给凯尔，“系上。我先过去，固定好了你再过来。石头周围的力场可能会很……奇怪。”
她将绳头在手中掂了掂，看准黑曜石下方一处凸起，猛地将绳索抛掷过去！绳索前端似乎绑着带钩的金属，在空中划过弧线，“咔”一声，竟真的钩住了那处凸起。
莉亚娜用力拉了拉，确认牢固。“我过去了。”
她抓住绳索，脚下蹬离岩壁，身体荡向虚空，滑向那块悬浮的黑色巨石。就在她即将抵达的瞬间，异变陡生！
黑曜石周围原本无形的力场骤然显现！那是一层微微波动的、半透明的银色薄膜。莉亚娜撞上薄膜的刹那，她身上所有的血矿晶体部分——左臂、以及皮下隐约可见的光流——同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如遭电击，抓住绳索的手几乎松开！
“莉亚娜！”凯尔惊呼。
但莉亚娜咬紧牙关，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狠厉的光芒。她竟然借着那股反震力，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一拉绳索，同时蜷缩身体，硬生生撞破了那层银色薄膜，摔在了黑曜石的表面上。
她躺在那里，剧烈喘息，左臂的晶体部分光芒紊乱，皮肤上的晶体纹路似乎都暗淡了些。但她成功了。
“快……过来！”她勉强撑起身，对凯尔喊道，“力场被暂时干扰了，趁现在！”
凯尔不再犹豫，抓紧绳索，荡了过去。穿过那层银色薄膜时，他感到一阵轻微的阻力，随即是刺骨的冰寒，仿佛灵魂都被瞬间冻结。但左脸烙印和王冠同时爆发出更强烈的暖流，驱散了寒意。他安全落在了莉亚娜身边。
黑曜石表面冰凉，触感奇异，不像石头，更像某种金属。站在上面，周围光河的喧嚣、那些混乱的呓语，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寂静的嗡鸣。
他们暂时安全了。
莉亚娜疲惫地靠坐在黑曜石上，处理着左臂紊乱的能量。凯尔则环顾四周。从这里看，裂隙更显巨大，光河如同一条条发光的巨蟒在深渊中扭动。而在裂隙最底部，光河的源头，似乎有一团更加深邃、更加躁动的黑暗……
他的目光忽然被黑曜石表面吸引。靠近中心的位置，似乎刻着什么。他走过去，蹲下，用手拂开表面的微尘。
是字迹。古老的莱奥尼亚语，深刻而有力。
“后来者，若你抵此，见吾心所化之石。”
“矿脉之狂，源初之痛，皆封于此渊。”
“吾力已竭，仅能镇之，未能解之。”
“钥匙在血，答案在光，解脱在……”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似乎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或侵蚀了。
钥匙在血？是指他的血脉？答案在光？是指这光河？还是别的？
正当凯尔试图辨认时，一个声音，无比清晰、无比温柔，直接在他心底响起：
“凯尔……我的儿子……”
是母亲艾莉亚的声音！但不是记忆回响，而是……仿佛从脚下这黑曜石深处，从这裂隙最底端的黑暗核心中传来！
“母亲？”凯尔脱口而出。
“凯尔？”莉亚娜警觉地抬头。
“来这里……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那声音充满诱惑的悲伤和爱怜。
凯尔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他想跳下黑曜石，循着声音冲向裂隙底部！
“不！别听！”莉亚娜猛地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异色瞳里充满惊骇，“那是陷阱！是‘核心’的污染在模仿你至亲的声音！它在引诱你下去！父亲就是一直被这种呼唤折磨着！”
凯尔挣扎着，母亲的声音和莉亚娜的警告在脑中激烈交战。
而就在这时，裂隙上方，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了清晰的、三重叠加的、冰冷而愤怒的回音，如同雷霆滚过深渊：
“找到你们了。”
阿尔德里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