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比昨天更浓，浓到伸手不见五指。
阿德勒坐在冰屋外的枯木桩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新生的暗金色纹章。纹章像活物般微微发热，每一次心跳都与之共振，仿佛第二颗心脏在皮下搏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能量的变化。
魔气与圣光不再厮杀，而是像两条交尾的蛇，在经脉中缓慢游走、互相缠绕。每一次循环，都会从虚空中汲取微量的混沌能量——那是《混沌调和道统》特有的“混元一炁”，颜色呈现为淡灰色，质量是普通能量的十倍。
代价是，他饿了。
不是胃的空虚，是细胞层面的饥饿。每一寸血肉都在渴求能量，昨晚的剧烈消耗和境界突破，掏空了他本就贫瘠的储备。
冰屋的门帘被掀开。
菲诺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她的脚步依旧轻得像猫，黑发在晨雾中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喝。”她将碗递给阿德勒。
碗是临时用某种坚果壳削成的，汤是淡绿色的，漂浮着几片菌菇和撕碎的肉干。香气很奇特，带着沼泽特有的土腥味，但更多的是某种草药的清苦。
“这是什么？”阿德勒接过。
“沼泽青苔汤。”菲诺在他身边坐下，抱着膝盖，“加了止血草和醒神菇。能补充体力，缓解……那种事后的虚弱。”
她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阿德勒手一抖，汤差点洒出来。
“她们……怎么样？”他压低声音。
菲诺侧头看他，暗红色的眼眸在雾中像两盏小灯：“公主殿下在冥想，试图巩固昨夜突破的瓶颈。修女在哭，但哭完后开始祈祷——应该是某种净化心灵的仪式。”
“哭？”阿德勒心脏一紧。
“处女之血，圣光体质，再加上被迫与魔族发生关系。”菲诺平静地列举，“如果我是她，我会哭得更惨。”
阿德勒沉默了。
他盯着碗里绿色的汤汁，突然觉得喉咙发堵。
“我是不是……很混蛋？”
“是。”菲诺毫不犹豫，“但也是唯一的选择。如果你死了，她们会愧疚一辈子。现在你活着，她们只是需要时间接受。”
她顿了顿，补充：
“而且，从能量反馈来看，她们也获得了好处。公主殿下的魔气纯度提升了两成，修女的圣光损伤愈合了七成。这是双赢——虽然过程很难看。”
阿德勒苦笑：“你说话一直这么直白吗？”
“刺客不需要委婉。”菲诺站起身，“快喝，汤凉了效果减半。我去检查警戒冰环，昨晚有些东西在附近徘徊。”
她消失在浓雾中。
阿德勒仰头将汤灌下。汤汁滚烫，顺着食道滑入胃袋，化作温热的能量流扩散四肢百骸。饥饿感稍有缓解。
他站起身，走到冰屋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门帘从里面被掀开了。
莉莉丝走出来。
她已经穿戴整齐，黑色猎装一丝不苟，银紫色长发重新束成高马尾。但阿德勒注意到，她的眼睑下方有极淡的青黑——那是精神严重消耗的标志。
“看什么看？”莉莉丝冷冷瞥他一眼，“昨晚的事，忘了它。”
“殿下……”
“我说，忘了它。”莉莉丝走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她比他矮半个头，但气势足以碾压，“那是迫不得已的治疗仪式，仅此而已。如果你敢到处宣扬，或者因此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她伸手，指尖凝聚出冰刺，抵在他咽喉：
“我就阉了你。”
阿德勒咽了口唾沫：“明白。”
莉莉丝收回手，转身看向神殿方向：“遗迹深处还有东西。昨晚你昏迷时，我感觉到更深处有能量波动，像是……某种共鸣。”
“共鸣？”
“和你的新纹章共鸣。”莉莉丝说，“这座神殿供奉的是‘调和之神’，而你获得了传承。按照上古惯例，传承者需要完成‘试炼’，才能获得完整的道统。”
阿德勒摸了摸纹章：“试炼？”
“可能很危险，但奖励也很丰厚。”莉莉丝顿了顿，“去不去？”
“去。”阿德勒毫不犹豫。
莉莉丝嘴角微扬：“还算有点胆量。等修女……等艾琳娜调整好状态，我们就出发。现在，去弄点吃的——我饿了。”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但阿德勒看见，她转身时，耳尖微微泛红。
阿德勒端着第二碗汤走进冰屋时，艾琳娜正跪坐在兽皮毯上祈祷。
她已穿好修女袍，但袍子皱巴巴的，领口系得比平时更紧，几乎勒到下巴。铂金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有几缕黏在湿润的脸颊上。
她在低声念诵圣光祷文，声音颤抖：
“……愿光明洗涤我的罪孽，
愿圣焰净化我的污秽，
但我主，
若这污秽拯救了生命，
这罪孽换来了光明，
那么……
它还是罪孽吗？”
祷文到这里卡住了。
她肩膀开始抖动，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圣光吊坠——那是伽倻琴家族的传承圣物，此刻光芒暗淡。
“艾琳娜。”阿德勒轻声唤她。
艾琳娜身体一僵，但没有回头。
“喝点汤。”阿德勒将碗放在她身边，“菲诺煮的，能补充体力。”
“我不需要。”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需要。”阿德勒在她对面坐下，“昨晚消耗很大，你的圣光几乎耗尽。如果不补充，接下来的路撑不下去。”
艾琳娜终于转过头。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天空蓝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脸上有干涸的泪痕，嘴唇被咬出了血印。
看到她的瞬间，阿德勒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把。
“对不起。”他说，“昨晚我……失控了。如果我清醒，绝不会——”
“不。”艾琳娜打断他，声音很轻，“如果你清醒，就不会接受那种仪式，然后你就会死。”
她擦掉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我哭不是因为后悔，也不是因为……觉得被玷污。我是圣光的修女，但我首先是莉亚姐姐的妹妹，是你的小姨。”
“保护家人，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只是……”她声音又哽咽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接受我的身体……不再纯洁，接受我违背了圣光的戒律，接受我……”
她说不下去了。
阿德勒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手停在半空。
他不敢碰她。
昨晚的粗暴记忆还清晰——她在他身下颤抖、哭泣、却又紧紧抱住他的样子。那种矛盾，那种撕裂，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罪犯。
“汤要凉了。”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艾琳娜点点头，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喝到一半，她突然问：
“你胸口那个纹章……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热。”
“我能看看吗？”
阿德勒愣了一下，然后解开上衣的几颗扣子，露出胸膛。
暗金色的纹章完全展露。
它比昨晚更清晰了，纹路复杂得像某种古老星图。中心是一个阴阳鱼图案，但阴阳眼的位置分别是魔族的深渊符文和人族的圣光印记。外围环绕着七个小环，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目前只有“怒”和“欲”两个环微微发光。
艾琳娜伸出手，指尖悬在纹章上方，不敢触碰。
“它在呼吸。”她轻声说，“和你的心跳同步……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两种力量，但它们很和谐，像……像夫妻。”
这个比喻让两人都沉默了。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那个……”阿德勒正要开口——
“我好了。”
艾琳娜突然站起身，将空碗放在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她用圣光蒸干头发，抚平衣袍的褶皱，重新系好发带。
当她再次转身时，脸上已经没有泪痕，只有修女特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探索遗迹？”她问。
阿德勒看着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修女，内心比想象中坚韧得多。
“等菲诺回来，确认安全就走。”
“好。”艾琳娜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昨晚的事……就当作治疗仪式。我们是家人，家人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她在说服自己。
阿德勒听出来了，但他没有戳破。
“嗯。”他点头，“家人。”
就在这时，冰屋外传来菲诺急促的声音：
“殿下，少爷，有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