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传送的意外
传送的感觉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搅拌了三天三夜。
当艾琳娜从剧烈的眩晕中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冰冷的沙地上。嘴里全是沙子，鼻腔里弥漫着铁锈和腐朽混合的怪味。
她挣扎着撑起身，第一时间看向怀中——阿德勒还在，呼吸平稳，胸口的五色纹章有节奏地明灭。菲诺倒在两米外，短剑仍紧紧握在手里，身体下意识蜷缩成防御姿态。
然后，艾琳娜才抬头环顾四周。
心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北境黑石堡。
甚至不像任何有人烟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褐色荒原。地面不是泥土，是某种细碎的、像骨粉一样的灰白色沙砾。天空是诡异的暗黄色，看不到太阳，只有一团浑浊的光晕悬在天顶，像垂死之人的眼睛。
没有风。
但空气在流动——不是自然的风，是某种“能量流”。肉眼可见的淡灰色气流贴着地面盘旋，偶尔卷起沙砾，形成短暂的小型尘暴。气流经过时，皮肤会感到针刺般的寒意。
更诡异的是声音。
荒原深处传来持续的低语，像千万人在同时用不同语言说着梦话。听不真切内容，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恶意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诅咒荒原……”艾琳娜喃喃，脸色惨白。
她在教会的禁书区读过这个地方的记载。
【北境深处，死亡之地。上古神魔决战时，三位魔神在此自爆，污染了方圆千里的土地。空间扭曲，时间混乱，生灵踏入必遭诅咒。生者会逐渐丧失记忆，最终化作徘徊的怨灵。】
教会曾派出三支圣骑士团探索，无一生还。最后一位幸存者在疯癫前传回的信息只有一句话：
“那里……没有希望。”
菲诺这时也醒了。
她瞬间弹起，短剑横在胸前，暗红色的眼眸快速扫视四周。三秒后，她得出结论：
“危险等级：极高。西北方向三公里外有生命反应，敌意不明。地面沙砾下方有尸骨，深度半米至三米不等，数量……无法估计。”
艾琳娜强迫自己冷静：“能判断我们在荒原的哪个区域吗？”
菲诺蹲下，抓起一把沙砾，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舔了一下。
“铁锈味，腐肉味，还有……微量的魔晶粉尘。”她吐出沙子，“我们可能在‘腐血平原’区域，上古战场核心地带之一。这里的诅咒浓度是外层的十倍以上。”
艾琳娜看向昏迷的阿德勒，心一横：“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阿德勒需要时间恢复，我们需要水和食物。”
“水……”菲诺指向东南方向，“那里有微弱的湿气，距离大约五公里。但湿气中混杂着血腥味，可能有危险生物盘踞。”
“总比渴死好。”
两人艰难地抬起阿德勒——他虽然不算重，但在这种环境下搬运伤员简直是折磨。沙地松软，每一步都陷到脚踝，走了不到一公里，艾琳娜就气喘吁吁。
更糟的是，诅咒开始生效了。
艾琳娜感觉自己的记忆在缓慢流失。她努力回想昨晚在水潭中的细节，却发现那些画面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只有阿德勒昏迷的脸，莉莉丝决绝的背影，还有清晰的刺痛。
“不能……忘记……”她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
菲诺的状态更诡异。
暗精灵对诅咒的抗性比人族强，但她体内有暗影议会的慢性毒药，诅咒与毒药产生了未知反应。她的皮肤开始浮现黑色的脉络，像蛛网般从心口向四肢蔓延。
“菲诺，你的身体——”
“暂时死不了。”菲诺声音依旧平静，“但建议加快速度。我的暗杀直觉在预警……有东西在盯着我们。”
话音刚落。
前方沙地突然炸开！
三具半腐烂的尸体从地下爬出。它们还保留着人形，但皮肤呈青灰色，眼眶空洞，嘴里滴落着黑色的粘液。最可怕的是它们的动作——完全违背关节结构，像提线木偶般扭曲着扑来。
“腐尸！”艾琳娜展开圣光护盾。
但圣光一接触到腐尸，就像水滴入热油般剧烈反应。腐尸发出刺耳的尖啸，身体开始冒烟，但反而更加疯狂地攻击护盾。
“圣光会激怒它们！”菲诺瞬间判断，“换我来！”
她化作黑影，绕到一具腐尸身后，短剑精准刺入后颈——那是亡灵类生物的能量节点。
但剑尖刺入的瞬间，菲诺脸色一变。
“不对……它们不是单纯的亡灵！”
腐尸的后颈没有能量节点，反而喷出一股黑色的脓液。脓液溅到菲诺手上，皮肤立刻开始腐蚀，发出嗤嗤声响。
菲诺果断弃剑后退，同时从大腿抽出飞刀，甩向腐尸的眼眶。
飞刀没入，腐尸动作一滞，但并未倒下。
“物理攻击效果有限，能量攻击会激化。”菲诺快速分析，“需要找到真正的弱点——”
话音未落，另外两具腐尸已经扑向艾琳娜。
艾琳娜抱着阿德勒无法灵活闪躲，只能硬抗。护盾在连续撞击下出现裂痕，她嘴角溢血，圣光开始不稳定。
就在这时。
阿德勒睁眼了。
不是慢慢苏醒，是猛地睁开。瞳孔一金一红，五色光芒在眼底流转。
他抬手，甚至没看腐尸的方向，只是虚握。
三具腐尸同时僵住。
然后，它们的身体开始……分解。
不是爆炸，不是融化，是像沙子堆成的雕塑被风吹散那样，从四肢末端开始化为灰白色的粉尘，随风飘散。
五秒后，原地只剩下三小堆沙砾。
艾琳娜和菲诺呆住了。
阿德勒从艾琳娜怀中站起，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清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眉头微皱：
“五行轮转……原来是这样用的。”
“你醒了！”艾琳娜喜极而泣，想扑过去抱住他，但看到自己满身污秽又停住，“身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德勒摇头：“除了饿，其他还好。而且……”
他伸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小型的五色漩涡：
“我好像……能操控这里的诅咒能量。”
菲诺瞳孔一缩：“你是说，那些灰色气流？”
“对。”阿德勒走向最近的一股灰色气流，伸手触碰。
气流像有生命般缠绕上他的手指，但没有腐蚀，反而温顺得像宠物。他心念一动，气流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枚灰色的、半透明的结晶。
“诅咒结晶。”他递给菲诺，“试试吸收，应该能压制你体内的毒素。”
菲诺接过结晶，犹豫了一秒，然后捏碎。
灰色粉末融入皮肤，她身体表面的黑色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不仅毒素被压制，连诅咒带来的负面效果都减轻了。
“有效。”她看向阿德勒的眼神多了些别的情绪，“你怎么做到的？”
“五行轮转的本质是‘平衡’。”阿德勒解释，“诅咒也是一种能量，只不过是混乱、扭曲的能量。我能用五行之力暂时梳理它，让它变得相对稳定。”
他看向荒原深处：
“而且我感觉到……这片荒原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不是恶意，更像是……同类的共鸣。”
艾琳娜脸色一变：“不行！诅咒荒原太危险了，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离开这里，去黑石堡——”
“我们离不开了。”阿德勒打断她，指向天空，“看看那团光晕。”
艾琳娜抬头。
那团暗黄色的光晕，不知何时变成了浑浊的紫色。而且，它开始缓慢旋转，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注视大地。
“空间锚定。”阿德勒说，“传送阵的残留能量把我们‘钉’在这里了。除非找到锚点并解除，否则我们永远走不出荒原。”
“锚点在哪？”
“呼唤我的地方。”阿德勒看向西北方向——正是菲诺之前说有生命反应的方向，“而且那里的生命反应……不是敌人。至少，不完全是。”
他顿了顿：
“我们得去那里。这是唯一的出路。”
艾琳娜看着阿德勒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挣扎，多了某种她看不懂的深邃。仿佛一夜之间，这个曾经需要她保护的“外甥”，成长为了能带领她们走出绝境的……领袖。
“好。”她最终点头，“我们跟你走。”
菲诺默默捡回短剑，擦掉上面的脓液：“我来探路。”
三人重新出发。
这一次，阿德勒走在最前面。
他每走十步，就在地面留下一个五色符文。符文落地后融入沙砾，形成微弱的光带，指引着来路——这是防止在荒原中迷失。
走了大约两公里，前方的景象开始变化。
沙地变成了龟裂的黑色泥土，裂缝深处能看到暗红色的、像凝固血液一样的东西。空气中铁锈味更浓，还混杂着……烤肉的味道？
“等等。”菲诺突然蹲下，指尖轻触地面。
泥土是温的。
“地下有热源，深度……二十米左右。”她皱眉，“而且热源在移动，速度很慢，但体积很大。”
话音刚落，前方地面剧烈震动。
一道巨大的裂缝猛然撕开，宽度超过五米，深不见底。从裂缝深处，传来低沉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一声，都让三人的心脏跟着共振。
然后，一只巨大的、覆盖着黑色甲壳的节肢，从裂缝中缓缓探出。
那节肢的直径就超过一米，表面布满倒刺和暗红色的脉络。它像试探般在裂缝边缘敲击了几下，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总共八只节肢伸出，扒住裂缝两侧。
然后，一个难以形容的生物，从地底爬了上来。
它像蜘蛛和蝎子的混合体，但体型大得离谱——光是躯干部分就有小型房屋大小。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不断滴落着腐蚀性的唾液。
最诡异的是它的背部。
那里生长着数十颗半透明的卵囊，每个卵囊里都包裹着一个蜷缩的、类人形的黑影。卵囊随着生物的呼吸微微搏动，像第二颗心脏。
“深渊地穴魔。”菲诺声音紧绷，“魔族图鉴中的A级危险生物，通常生活在魔界深层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艾琳娜已经展开圣光护盾，但脸色苍白：“它的能量等级……至少相当于第六境‘归墟狱’！我们打不过！”
阿德勒盯着那只巨兽，却没有后退。
他在“听”。
不是用耳朵，是用胸口的纹章在感知。
巨兽体内，有两种能量在激烈冲突——一种是纯粹的深渊魔气，另一种是……荒原的诅咒能量。两种能量互相吞噬、撕咬，让巨兽处于极度的痛苦和疯狂中。
所以它才会出现在地表——它在寻找能缓解痛苦的东西。
而阿德勒身上的五行调和之力，对它来说，就像沙漠中的甘泉。
“它不会攻击我们。”阿德勒突然说，“至少现在不会。”
他向前走去。
“你疯了？！”艾琳娜想拉住他，但被菲诺拦住。
“让他去。”菲诺盯着阿德勒的背影，“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做。”
阿德勒走到距离巨兽三十米处——这是一个危险距离，巨兽只要一伸节肢就能拍死他。
但他停下，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五色光芒缓缓亮起，形成一个柔和的光球。光球中，五行能量以完美的比例流转，散发出纯净的、平衡的气息。
巨兽的动作突然停住。
那张布满利齿的巨口缓缓张开，发出低沉的、像是呜咽的声音。它背部的卵囊搏动速度加快，那些类人形的黑影开始不安地蠕动。
阿德勒将光球轻轻推出。
光球飘向巨兽，速度很慢。
巨兽的所有节肢都绷紧了，像是在忍耐，又像是在期待。当光球触碰到它额头时——
嗤！
黑烟冒起。
但不是伤害。
巨兽体表那些暗红色的、像血管一样凸起的脉络，开始逐渐褪色。疯狂的眼神（如果那算眼神的话）慢慢变得平静。
它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阿德勒的手。
这个动作，让艾琳娜和菲诺都屏住了呼吸。
一头相当于归墟狱的A级魔物，在向阿德勒……示好？
阿德勒伸手，抚摸巨兽粗糙的甲壳。五行能量顺着手掌流入，帮助它梳理体内混乱的能量。
这个过程持续了五分钟。
结束时，巨兽的状态明显好转。它背部的卵囊恢复了平缓的搏动，那些黑影也安静下来。
然后，它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
它张开巨口，但不是攻击，而是……吐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表面刻着复杂的银色符文。石板落地后，自动飞向阿德勒，悬浮在他面前。
阿德勒接过石板。
触手的瞬间，大量信息涌入脑海：
【荒原信物·地穴魔的感恩】
【持有者可获得荒原部分区域的通行权】
【附带信息：西北方五十公里，霜狼部落。他们守护着‘净化之泉’，可解除低级诅咒。但警惕——部落内部有背叛者。】
信息流结束后，石板化作粉末，但那些银色符文转移到了阿德勒的手背上，形成一个简易的纹身。
巨兽低吼一声，缓缓退回裂缝。在完全消失前，它回头看了阿德勒一眼，那眼神……竟有些像人类的感激。
裂缝合拢，地面恢复原状。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阿德勒手背上的纹身，证明那不是梦。
“刚才……发生了什么？”艾琳娜走过来，声音还在发颤。
阿德勒看着手背的纹身：“这片荒原，有自己的规则。不是单纯的‘踏入者死’，而是一套……考验系统。”
他整理着脑海中的信息：
“上古神魔自爆污染了这里，但污染中残留着魔神们未消散的意志。这些意志形成了‘荒原意识’，它在筛选——筛选能承受诅咒、甚至驾驭诅咒的人。”
“地穴魔是考验的第一关。如果选择战斗，必死无疑。但如果选择‘治愈’，就能获得通行权和情报。”
菲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筛选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阿德勒摇头，“但石板信息提到‘净化之泉’，那可能是我们解除空间锚定的关键。而且……”
他看向西北方向：
“那里有活人部落。在诅咒荒原这种地方能生存下来的，绝不简单。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也需要……了解这片土地的真相。”
艾琳娜想起石板信息的后半句：“可信息说部落里有背叛者。”
“那就更得去了。”阿德勒眼神坚定，“如果背叛者与荒原的异常有关，我们可能已经卷入某个更大的漩涡。逃避没用，只能面对。”
他看向两个女性：
“接下来会更危险。你们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相对安全的区域等我——”
“我跟你去。”艾琳娜毫不犹豫。
“我也是。”菲诺简短地说。
阿德勒看着她们，突然笑了。
那是一个很淡、但很温暖的笑。
“好。”他说，“那我们就是一支队伍了。得有个名字……就叫‘荒原行者’吧。”
“土死了。”菲诺评价。
艾琳娜却眼睛微亮：“挺好的……像冒险故事里的名字。”
就这样，临时小队正式成立。
目标：西北方五十公里，霜狼部落。
但五十公里在诅咒荒原，不是简单的距离。
那是生死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