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阿德勒感觉自己在下坠,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出现微光。
他落在一条狭窄的巷道里。
这里是……魔都的贫民区?
建筑低矮破败,街道肮脏泥泞,空气中有股刺鼻的臭味。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和男人的咒骂声。
阿德勒环顾四周,看到巷口有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垃圾堆旁,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像枯草般杂乱。她抱着一块发霉的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那是……小时候的菲诺?
阿德勒走近。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眸——虽然稚嫩,但已经能看出菲诺的影子。
“你是谁?”她问,声音细弱。
“我是……来帮你的人。”阿德勒蹲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
“骗子。”小女孩抱紧面包,“所有人都想抢我的食物,或者把我卖掉。没有好人。”
阿德勒心中一痛。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面包,递给女孩:“这个给你,我不抢你的。”
女孩犹豫了很久,才小心地接过,咬了一口。
是真的面包,不是发霉的。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你给我吃的,是想让我跟你走吗?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走。”
“你妈妈呢?”
“死了。”女孩平静地说,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被喝醉的男人打死的。我看着她死的。”
阿德勒沉默。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孩吃完面包,擦了擦嘴:“你走吧。天快黑了,那些坏人要来了。被他们看到你有食物,会打死你的。”
“你不怕吗?”
“怕。”女孩抱紧膝盖,“但我习惯了。妈妈说,害怕的时候就数数。数到一千,天就亮了。”
她开始数:“一、二、三……”
阿德勒坐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数。
数到三百时,巷口传来脚步声。
几个醉醺醺的男人走过来,看到女孩,眼睛一亮。
“嘿,又是这个小杂种!”
“今天运气不错,抓去卖给老瘸子,能换几个铜币。”
他们围上来。
女孩站起来,从垃圾堆里摸出一把生锈的匕首,双手握紧,眼神凶狠得像只小狼。
“别过来!”
男人们哄笑:“还挺凶?老子就喜欢辣的!”
第一个男人伸手抓来。
女孩的匕首刺出——但力量太小,只划破了男人的手掌。
“妈的!”男人一巴掌扇在女孩脸上。
女孩摔倒在地,嘴角流血,但匕首还死死握着。
阿德勒想帮忙,但他发现自己在梦境里只是个旁观者——这是菲诺的记忆,他无法改变。
他只能看着。
看着女孩被男人们拖走,看着她在挣扎中咬断了一个人的手指,看着她的衣服被撕破,看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最后,是血。
大量的血。
但不是女孩的血。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像收割麦子般,瞬间割断了所有男人的喉咙。
那是个戴着乌鸦面具的黑衣人。
他走到女孩面前,蹲下,声音嘶哑:“想活吗?”
女孩点头。
“想报仇吗?”
女孩用力点头。
“那就跟我走。你会学到杀人的本事,会有力量,不会再被人欺负。”
乌鸦面具伸出手:“代价是,你会忘记怎么笑,忘记怎么哭,忘记……怎么当个人。”
女孩握住他的手。
场景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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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场景。
暗影议会的地下训练场。
十岁的菲诺正在练习刺杀。
她的对手是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实力相当。两人用的是未开刃的训练短剑,但招招致命。
“记住!”教官在旁边吼,“感情是弱点!同情是毒药!你们是兵器,兵器不需要感情!”
菲诺的眼神已经变得空洞。
她一剑刺入对手的胸口,然后迅速后撤,等待下一个指令。
“很好。”教官点头,“今天你可以吃饭。”
菲诺收起剑,走到角落的餐盘前,默默吃饭。
没有表情,没有交流。
阿德勒站在训练场边缘,看着这一切。
他想走过去,想告诉她不用这样,想……
但他不能。
这是已经发生的历史,他无法改变。
他能做的,只是理解。
场景再次转换。
这次是某个贵族的卧室。
十四岁的菲诺,执行第一次正式刺杀任务。
目标是个肥胖的男爵,正在床上与情妇缠绵。菲诺从阴影中现身,短剑刺入男爵后心,干净利落。
情妇尖叫。
菲诺回头,暗红色的眼眸在月光下像两滴血。
“闭嘴,或者死。”
情妇捂住嘴,瑟瑟发抖。
菲诺收起剑,准备离开。但在经过梳妆台时,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满脸血污,眼神冰冷,像一具会动的尸体。
她愣了愣,伸手想擦掉脸上的血,但越擦越脏。
最后,她放弃了,转身跳窗离开。
阿德勒跟着她。
看到她回到议会的安全屋,机械地清洗身体,处理伤口,然后坐在床上发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已经发硬的、巴掌大的面饼。
那是七岁时,阿德勒给她的那块。
她一直留着。
她盯着面饼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脸上,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和。
但很快,那点柔和消失了。
她收起面饼,躺下,闭眼。
像关闭了所有感情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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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继续变换。
十六岁,完成百人斩,获得正式刺客资格。
十七岁,刺杀魔族伯爵失败,被议会扔出,作为抵罪礼物送给灾厄公爵。
十八岁,在魔都巴尔曼府邸的地牢里,再次见到那个给她面饼的“少爷”。
但他不记得她了。
也是,一个贵族少爷,怎么会记得七年前随手施舍的小乞丐。
她成了他的“保镖”,其实是监视者。议会给她的命令是:如果这个废物少爷有异常,立刻清除。
但她下不了手。
因为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那块面饼,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有人给过她一点点温暖。
哪怕他已经忘了。
哪怕这点温暖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但对她来说,那是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所以当议会下达“清除”命令时,她叛变了。
所以她愿意跟着他流放,愿意为他挡刀,愿意……
用生命守护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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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场景。
是现在。
菲诺被困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周围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痛苦的,血腥的,冰冷的。
水的投影站在她面前,声音温柔得像毒药:
“你看,你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被父母抛弃,被议会利用,被世界伤害。你保护的那个人,他甚至不记得你。”
“为什么还要坚持?放下吧,沉睡吧。在梦境里,你可以创造任何想要的人生——有疼爱你的父母,有温暖的童年,有……”
“闭嘴。”
菲诺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眸里,有火焰在燃烧。
“你懂什么?”
她一字一句地说:
“是,我的人生很糟糕。但正因为它糟糕,那一点点光才显得珍贵。”
“他可能不记得七年前的事,但他记得现在的我。他会在我受伤时为我缝合伤口,会在我守夜时让我去休息,会在危险时挡在我面前。”
“这就够了。”
她站起身,短剑在手:
“我的过去很黑暗,但我的现在……有光。”
“而你,想夺走这光。”
“所以——”
短剑刺出!
不是刺向水的投影,是刺向自己的胸口!
“我会用我的方式醒来。用痛苦,用鲜血,用……我对他的信任。”
剑刃刺入的瞬间,纯白空间开始龟裂。
水的声音变得惊恐:“你疯了!这样你会死的!”
“那就死。”菲诺笑了——那是阿德勒从未见过的、灿烂如阳光的笑容,“至少,我为自己活了一次。”
空间彻底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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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勒的意识被强行弹回。
他睁开眼,看到菲诺也同时睁眼。
她的胸口,真的有一道伤口——在梦境中自刺,现实中也会受伤。但伤口不深,因为她把握了分寸。
“欢迎回来。”阿德勒轻声说。
菲诺看着他,暗红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你看到了。”她说。
“嗯。”
“全都看到了?”
“全都看到了。”
菲诺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块面饼……我吃了。在熔岩裂谷,你昏迷的时候。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就……”
她没说完,但阿德勒懂了。
那块保存了十一年的面饼,最终被她吃下——以告别的方式。
但现在,不用告别了。
“以后我给你做新的。”阿德勒说,“做很多,管够。”
菲诺点头,嘴角有极淡的弧度。
那是笑。
她重新学会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