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琴房外的梧桐叶已经遮天蔽日,蝉鸣的前奏隐隐约约藏在风里。千早正坐在藤椅上翻着新到的钢琴期刊,指尖划过一行关于全国青年钢琴家交流会的报道,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谈笑声,夹杂着浅羽咋咋呼呼的嗓门,还有一道温和的女声。
她抬眼望去,就看见浅羽领着一男一女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两个小姑娘。薰子正蹲在花坛边给薄荷浇水,听见声音也直起身,手里还拎着洒水壶,脸上漾开惊喜的笑意:“陈老师!师母!你们怎么来了?”
被唤作陈老师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是当年教千早和薰子钢琴的启蒙老师陈敬之。他身边的女人穿着素雅的旗袍,手里挽着一个竹篮,眉眼间满是温柔,是陈老师的妻子林晚晴。跟在两人身后的,是陈老师的一对双胞胎孙女,七八岁的年纪,梳着同款的羊角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
“怎么?不欢迎?”陈敬之笑着捋了捋袖子,目光落在琴房的方向,眼里满是怀念,“听说你们俩的《薄荷焦糖》拿了大奖,还在音乐厅办了专场演奏会,我和你师母这老骨头,也来凑凑热闹。”
千早早就站起身,快步走上前,接过林晚晴手里的竹篮,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花糕香气:“老师,师母,快进屋坐。浅羽,你去把冰箱里的西瓜切了。”
“好嘞!”浅羽应了一声,颠颠地跑进厨房,路过花坛时还不忘摘了一片薄荷叶叼在嘴里,惹得双胞胎小姑娘咯咯直笑。
焦糖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迈着小短腿绕着陈敬之的裤脚转圈圈,尾巴尖摇得飞快,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呼噜声。林晚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焦糖的脑袋,笑着说:“这小猫真乖,叫什么名字?”
“叫焦糖。”薰子走过来,把洒水壶放在墙角,伸手挠了挠焦糖的下巴,“和我们的曲子同名。”
“焦糖,”陈敬之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倒是和你们俩的性子很配,一个清冽如薄荷,一个甜润如焦糖。”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进了琴房。琴房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靠窗的位置摆着两架钢琴,琴谱架上放着摊开的《薄荷焦糖》乐谱,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在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双胞胎小姑娘一进门就被钢琴吸引了,拉着林晚晴的衣角,小声央求着:“奶奶,我们能弹一下吗?”
“别胡闹。”林晚晴刚想制止,陈敬之却摆了摆手,笑着说:“让她们试试吧,说不定以后也是块弹钢琴的料。”
千早和薰子相视一笑,搬来两张小板凳,让两个小姑娘坐在琴凳上。年纪稍大一点的姐姐叫陈念,手指纤细,学着千早的样子,轻轻按下了一个低音键;妹妹叫陈想,胆子更大些,伸手在高音区胡乱按了一通,清脆的音符跳脱而出,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慢点弹,别着急。”薰子蹲在两个小姑娘身边,握住陈念的手,教她认识琴键,“你看,这是哆,这是唻……”
千早则走进厨房,帮着浅羽切西瓜。浅羽一边切一边嘟囔:“陈老师可是咱们钢琴界的泰斗,当年他教你的时候,你还总因为弹错音被他罚抄乐谱呢。”
千早的耳尖微微泛红,抬手拍了一下浅羽的后脑勺:“少说两句。”
浅羽嘿嘿一笑,把切好的西瓜放进果盘里,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冰镇的薄荷水,递给千早一瓶:“说真的,千早姐,你和薰子姐能有今天,多亏了陈老师当年的严格要求。要不是他,你们俩说不定还在为了练琴吵架呢。”
千早抿了一口薄荷水,清凉的滋味驱散了初夏的燥热,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画面。那时候她和薰子刚认识,一个性子冷淡,一个活泼跳脱,常常因为练琴的节奏吵得不可开交。陈老师总是坐在一旁,敲着桌子说:“钢琴是需要共鸣的乐器,你们俩的心不在一起,弹出来的曲子就没有灵魂。”
如今想来,陈老师的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两人端着果盘和薄荷水回到琴房时,就看见陈敬之正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拂过琴键,弹奏着一首熟悉的曲子——正是当年他教给千早和薰子的第一首练习曲。悠扬的旋律在琴房里流淌,薰子靠在门边,听得入了神,眼里满是怀念。
两个小姑娘已经玩累了,依偎在林晚晴的怀里,手里拿着刚剥好的糖果,吃得津津有味。焦糖蹲在陈敬之的脚边,闭着眼睛,随着旋律轻轻晃着尾巴。
一曲终了,陈敬之抬起头,看向千早和薰子,目光里满是欣慰:“当年我就说,你们俩是天生的搭档。现在看来,我果然没看错。”
“多亏了老师当年的教导。”千早走上前,递过一杯薄荷水,语气里满是感激。
“是啊,”薰子也点了点头,眼里闪着光,“要是没有您,我们也写不出《薄荷焦糖》,更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林晚晴笑着打开带来的竹篮,里面是满满一篮桂花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这是我今早刚蒸的,你们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知道你们今天有客人,特意多做了些。”
浅羽眼疾手快,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糯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忍不住赞叹道:“师母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林晚晴被他逗得笑出了声,又拿出几块桂花糕,递给两个小姑娘:“念念,想想,尝尝奶奶做的桂花糕。”
琴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浅羽和两个小姑娘打成一片,追着焦糖满屋子跑;林晚晴和薰子坐在藤椅上,聊着家常,手里还绣着未完成的手帕;陈敬之则和千早站在钢琴前,讨论着乐谱上的细节,时不时抬手示范着指法。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每个人的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桂花糕的甜香混着薄荷的清冽,还有钢琴旋律的余韵,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像一首温柔的歌。
不知过了多久,陈念和陈想玩累了,趴在林晚晴的怀里睡着了。陈敬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千早和薰子连忙起身相送,薰子还特意装了一盒曲奇和一罐薄荷茶,塞进林晚晴的手里:“师母,这是我们自己做的,您带回去尝尝。”
“你们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林晚晴笑着接过,眼里满是笑意。
陈敬之走到钢琴前,回头看向千早和薰子,郑重地说:“下个月的全国青年钢琴家交流会,我希望你们能带着《薄荷焦糖》去参加。让更多的人听到你们的曲子,听到你们的故事。”
千早和薰子相视一笑,眼里满是坚定:“好。”
送陈老师一家离开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浅羽也累得够呛,躺在藤椅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今天可真热闹啊。”
薰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慢慢嚼着,点了点头:“是啊,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千早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目光落在琴房的方向,眼里满是温柔。阳光落在两人的身上,梧桐叶沙沙作响,焦糖蹲在她们的脚边,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薰子忽然开口,声音软软的,“那时候你在琴房里练琴,我不小心闯了进去,还打翻了你的薄荷茶。”
“当然记得。”千早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还说,我的薄荷茶太苦了,一点都不好喝。”
“后来还不是你,天天给我泡薄荷茶,”薰子转头看向她,眼里闪着光,“说什么喝薄荷茶能清心静气,有助于练琴。”
千早低头,在她的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桂花糕的甜香:“那是因为,只有薄荷的苦,才能衬出焦糖的甜。”
薰子笑了,伸手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声音闷闷的:“千早,有你在真好。”
浅羽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捂着眼睛嚷嚷道:“能不能注意点影响!我还在这里呢!”
千早和薰子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拿起一块桂花糕,朝浅羽扔了过去。浅羽手忙脚乱地接住,塞进嘴里,又忍不住嘟囔:“喂!你们俩也太欺负人了!”
夕阳渐渐西下,把天空染成了温柔的橘色。梧桐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薄荷茶的清香,曲奇的甜香,桂花糕的糯香,还有两人之间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酿成了岁月里最温暖的味道。
日子就这样在琴键的起落间,在烟火的缭绕间,缓缓流淌。
后来,千早和薰子带着《薄荷焦糖》参加了全国青年钢琴家交流会,再次斩获大奖。陈老师坐在台下,看着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眼里满是热泪。浅羽带着陈念和陈想来听演奏会,两个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念叨着“以后也要像千早姐姐和薰子姐姐一样厉害”。
再后来,琴房的院子里又多了几盆薄荷,是陈念和陈想亲手种下的。每年春天,薄荷抽出新芽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就会跑来,缠着千早和薰子教她们弹钢琴。焦糖也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追着蝴蝶跑,只是喜欢蹲在琴凳上,听着悠扬的旋律,慢慢打着盹。
浅羽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学了体育专业,偶尔还是会来琴房串门,带着他新拍的照片,叽叽喳喳地讲着大学里的趣事。他的篮球打得越来越好了,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国比赛,拿了冠军。
岁月漫长,却又温柔。
有琴,有茶,有猫,有花,有故人,有新友,有说不完的话,有唱不完的歌。
薄荷与焦糖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只有细水长流的日常。
就像琴键上流淌的旋律,清冽中带着甜润,温柔里藏着坚定。
在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午后,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有彼此的日子里,静静绽放,岁岁年年,繁花满庭。
又一个春日,玉兰花开得满树洁白。千早和薰子坐在钢琴前,指尖同时落下,悠扬的旋律在琴房里回荡。窗外,陈念和陈想正追着一只蝴蝶跑,浅羽举着相机,记录着这美好的瞬间。焦糖蹲在窗台上,闭着眼睛,尾巴尖轻轻晃着。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岁月静好。
薄荷的清冽,焦糖的甜润,交织在一起,漫过琴房的每一个角落,漫过时光的长河,流向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