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把走廊的喧嚣隔绝在外。
林克站在门内，感觉自己像段被提交审查的代码。
房间比想象中大。三面墙都被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占据，羊皮卷轴和厚皮古籍塞得满满当当。空气里飘着旧纸张、干草药和某种类似臭氧的魔法余味。
第四面墙是整扇落地窗，窗外能俯瞰大半个学院——尖塔、拱桥、飘浮的温室，还有远处那片据说进去就难出来的禁林。
欧文教授没坐他那张堆满论文的高背椅，而是靠在窗边，手里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茶水的颜色在不断变幻，从琥珀色到深紫，最后定格成星空般的深蓝。
“坐。”教授用下巴指了指书桌前那把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木椅子。
林克坐下，背挺得笔直。
“光照术。”欧文教授抿了口茶，“标准咒文15个音节，7个手势节点，魔力通路需要经过三个基础元素转化矩阵。这是五百年前定下的‘最优解’。”
他放下茶杯，玻璃杯底磕在窗台上，发出清脆的“叮”。
“你一个音节没念，手势只做了起手式，魔力消耗不到正常值的十分之一。”教授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枚打磨过的黑曜石，“解释一下。”
来了。
林克深吸一口气。上辈子他给投资人讲技术方案时也是这种氛围——对方看似平静，其实每个字都在掂量你几斤几两。
“教授，您写过论文吗？”他问了个听起来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欧文教授眉梢微挑：“当然。”
“那您一定遇到过这种情况：某个段落您反复修改，加了很多注释和引用，结果文章变得臃肿不堪，读起来反而更晦涩了。”
教授没说话，等着下文。
“我觉得，现在的标准咒文就像那篇被过度修改的论文。”林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讨论学术问题，“五百年前它可能是最优解，但这些年为了‘适配不同体质’、‘增加安全性’、‘兼容新型魔导材料’，一代代法师往上打补丁。”
他抬起手，在空中虚画了几个节点。
“第3个手势节点，真的是必要的吗？还是只是某个前辈的个人习惯被写进了教材？”
“第7到第9个音节，那段冗长的元素赞美诗，真的参与魔力转化吗？还是只起到心理暗示作用？”
“三个转化矩阵串联，效率损失超过40%，为什么不用并联？”
欧文教授的表情从审视变成了思索。
“你是说……你在施法时，自动‘优化’了咒文结构？”
“更准确说，我‘看’到了咒文里冗余的部分，然后跳过了它们。”林克选择性地说了实话，“就像……删掉代码里的注释和空行，不影响运行，但更清爽。”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窗外的云飘过，在教授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魔力枯竭又是怎么回事？”教授换了问题，“学院检测过你的魔力池，容量不到常人的二十分之一，而且还在持续萎缩。”
这个林克真有准备。
他从踏进办公室就在“看”——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奇特的代码视角。
欧文教授在他眼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复杂的“进程”。魔力在教授体内流转的路径清晰可见，像一张精密的电路图。
而他自己……
林克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视野里浮现出一段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进程：林克·温斯顿（魔力系统）】
【状态：严重错误】
【错误类型：内存泄漏(Memory Leak)】
【泄漏点：魔力池与生命体征绑定端口（#FF23）】
【描述：因未知原因，宿主魔力池与生命维持系统间存在未关闭的数据通道。每分钟泄漏魔力：1.2单位。当前魔力池剩余：8/200单位】
【补充：泄漏导致魔力池持续萎缩，已触发保护性‘枯竭’判定】
“教授，”林克抬起头，眼神诚恳，“您听说过‘内存泄漏’吗？”
欧文教授：“……什么？”
“就是……假设您的魔力池是个水缸，水龙头在进水，但缸底有个看不见的洞，水一直在漏。”林克比划着，“我的情况更糟——那个洞不仅漏水，还在慢慢把水缸本身腐蚀变小。”
“所以你不是没有魔力，而是在持续流失？”
“而且流失速度大于恢复速度，所以检测结果永远是‘枯竭’。”林克顿了顿，“更麻烦的是，那个‘洞’绑在我的生命体征上。如果强行堵住，可能会……呃，引发更严重的错误。”
比如直接进程崩溃——通俗点说，就是死。
欧文教授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深紫色水晶。水晶表面浮动着细密的银色纹路。
“手放上来。”
林克照做。
水晶亮起。先是正常的乳白色光芒，代表基础魔力亲和。但三秒后，白色深处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红色——那些红色细线像有生命般游走，最后在水晶中心聚成一团不断旋转的漩涡。
漩涡中心，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
“生命魔力倒流……”欧文教授盯着水晶，低声自语，“还真是‘漏洞’。”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你怎么发现的？”
“因为我能‘看见’。”林克这次没回避，“就像我能看见光照术哪里出错一样。我身体里的魔力通路……对我而言是‘可视化’的。”
这句话半真半假。
真在确实看得见，假在——他其实是用程序员视角重新解读了魔法视觉。
欧文教授沉默了很长时间。
长到窗外的天色都开始泛黄，傍晚的钟声从远处飘来。
“林克，”教授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缓和了些，“你这种‘天赋’，我从未在典籍中见过。历史上确实有能‘内视’魔力的大法师，但他们只能模糊感知，绝不可能精确到……‘哪里漏了’这种程度。”
他走回窗边，背对着林克。
“学院不会允许一个无法控制魔力的人继续留下。按流程，下周的最终评测如果你魔力池容量跌破10单位，我会亲自签署退学文件。”
林克心脏一紧。
“但，”教授转过身，“如果你能证明自己能‘控制’——哪怕只是证明泄漏速度在减缓——我可以申请特殊观察期。”
“怎么证明？”
欧文教授从书架抽出一本薄册子，扔在桌上。
封皮上写着：《基础冥想术·第七修订版》。
“把这本冥想术练一遍。”教授说，“标准流程需要两小时。我要你在半小时内完成，并且——用你的方式，给我一份‘运行报告’。”
林克拿起册子，翻开。
密密麻麻的咒文、呼吸节奏、魔力循环路径图……
然后他笑了。
因为在他眼里，这根本不是晦涩的魔法典籍。
这是一份写得很啰嗦的。
API（应用程序接口）调用说明书。
“教授，”林克合上册子，眼睛亮得惊人，“如果我还能优化它的运行效率，能加分吗？”
欧文教授愣了一下。
然后，这位一向严肃的老法师，嘴角第一次浮现出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弧度。
“你可以试试。”
“不过提醒你，”他补充道，“冥想术的核心是稳定。如果你‘优化’到走火入魔……”
“那就算我活该退学。”林克接得飞快。
他抱着册子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停下。
“对了教授，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学院的公共浴室……热水供应是不是老出问题？我昨晚洗到一半水突然变冰了。”
欧文教授皱眉：“那是炼金管道的老毛病，维修部都懒得管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林克推开门，回头笑了笑，“就是觉得，热水系统应该也需要一份‘运行报告’。”
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欧文教授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个抱着册子、脚步轻快穿过庭院的少年背影。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浮现出复杂的立体符文结构——正是标准光照术的魔力模型。
欧文教授盯着模型看了半晌。
突然，他手指一勾，删掉了第七到第九个音节对应的结构节点。
模型晃了晃，没崩溃。
光效甚至更集中了。
老法师盯着那团光，镜片后的眼睛里，映出某种久违的、属于研究者纯粹好奇的光芒。
“删掉冗余……”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在品尝某种新奇的滋味。
窗外，林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
而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空气中残留的魔力轨迹，正呈现出一段极其简洁、高效、甚至有些优雅的。
全新循环路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