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被推开时，林克正盘腿坐在床上，对着摊开的冥想术册子皱眉。
不是看不懂。
是太容易看懂了。
“呼吸节奏对应魔力吸入速率……意念引导对应线程优先级……循环路径就是个简单的递归函数……”
他越看越觉得离谱。
这哪里是深奥的冥想术？这分明是一份漏洞百出的初级程序教程。
“第七次深呼吸时转入第二循环？”林克用羽毛笔在这行字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叉，“这不就造成上下文切换开销吗？魔力刚热起来又得冷启动。”
“意念需遍历全身108个节点？”他又画一个叉，“全遍历？这是O(n²)的复杂度啊！不能弄个索引吗？”
册子边缘很快被他写满了注释：
【此处应改用缓存机制】
【冗余判断，可删】
【死循环风险！缺少退出条件】
……
敲门声响起时，林克刚推算到第37页的致命错误。
“进。”
门开了条缝，探进一颗顶着乱糟糟卷毛的脑袋。圆眼镜，雀斑脸，眼睛瞪得像发现新大陆。
“林克？真是你？”卷毛少年挤进来，反手关上门，“楼下都在传，说你今天在课上徒手捏了个光球，还把欧文教授镇住了？”
“没那么夸张。”林克头也没抬，“就是修了个参数错误。”
“参数错……”卷毛眨眨眼，凑到床边，“你看什么呢？《基础冥想术》？这东西不是一年级就学完了吗？”
“温故而知新。”林克终于抬起头，“对了，你是……？”
“费恩！炼金学部二年级，住你隔壁宿舍。”费恩一屁股坐在对面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说，你真能看见魔力怎么流动的？”
林克想了想，决定说实话：“差不多。”
“酷！”费恩猛地前倾身体，“那你能不能看看我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装置。铜制外壳，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几根水晶管杂乱地接在一起，正在发出不祥的“滋滋”声。
“自制的便携照明器。”费恩献宝似的捧过来，“就是老漏光，亮度也不稳定……”
林克接过来，只看了一眼。
视野里立刻弹出一连串提示：
【警告：检测到多线程冲突】
【错误：符文#3与#7存在魔力回路短路】
【建议：增加绝缘层或重构连接逻辑】
“这里。”林克用手指点了点两个符文的交界处，“你的火元素通路和水元素通路挨太近了，魔力溢流导致相互干扰。”
“啊？”费恩凑近看，“可教科书说水火符文要对称排列才美观……”
“美观顶个屁用。”林克职业病犯了，“代码……不对，符文排列要讲逻辑。你这相当于在电源线旁边铺水管，不漏才怪。”
他从床头柜扯过一张草稿纸，随手画了个新的连接图。
“改成树状结构。火系走左子树，水系走右子树，共用根节点但隔离分支。亮度控制加个反馈循环，别硬编码。”
费恩盯着那张图，眼睛越瞪越大。
“这、这种排列……我怎么没想到？”他猛地抬头，看林克的眼神像看宝藏，“你真是个留级生？！”
“如假包换。”林克把装置还给他，“对了，问你个事。学院的热水系统，是不是用的老式元素加热阵列？”
“你怎么知道？”费恩一边掏工具拆装置一边说，“那套系统比我爷爷年纪都大，热效率低得要命，还三天两头炸管道。维修部那帮大爷早就放弃了。”
“管道布局图你能搞到吗？”
“能是能，你要干嘛？”
“做个性能优化。”林克说得轻描淡写。
费恩手上的螺丝刀“啪嗒”掉在地上。
“优、优化学院的热水系统？你认真的？那玩意涉及十二个元素池、三公里管道、还有一堆早就停产的阀门……”
“所以才要优化啊。”林克已经低头继续看冥想术了，“冗余设计太多，调度算法原始，能量损失起码70%以上。改好了，全校都能洗热水澡。”
费恩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等他终于找回声音时，说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个……林克，你刚才说的‘反馈循环’、‘树状结构’，这些词儿我从没在炼金课上学过。你从哪看的？”
林克笔尖一顿。
糟，说漏嘴了。
“自学的。”他含糊道，“一些……比较偏门的古代魔法理论。”
“偏门到连名字都没有？”
“叫‘系统架构学’。”林克临时编了个词，“研究怎么让复杂东西运行得更顺畅。”
费恩的眼睛又亮了。
这次亮得有点吓人。
“系统架构学……”他喃喃重复，突然抓住林克胳膊，“教我！条件你开！我实验室里还有三块秘银，都给你！”
林克被晃得头晕：“你先松手……等等，你实验室？”
“就、就是宿舍阳台改造的小作坊。”费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设备齐全！从精密刻刀到元素分析仪都有！”
林克心动了。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实验环境。冥想术可以脑内模拟，但涉及到实际改造——比如优化热水系统——总不能在床上空想。
“成交。”他说，“不过秘银我不要。你帮我个忙就行。”
“什么忙？”
林克合上冥想术册子，站起身。
“现在，带我去看看热水系统的总控室。”
“现、现在？”费恩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那个点晚上有守卫……”
“所以才要现在去。”林克已经披上外袍，“白天人多眼杂。况且——”
他走到门边，回头笑了笑。
“——我赶时间。明天中午之前，得给欧文教授交一份‘优化版冥想术运行报告’。”
费恩呆了两秒，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工具。
“等我五分钟！不，三分钟！我拿夜视水晶和消音符文！”
三分钟后，两人溜出宿舍楼，身影融入暮色。
他们穿过寂静的中庭，绕开巡逻的魔法傀儡，钻进一栋标着“后勤保障部（闲人免入）”的老旧石楼。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青铜门紧闭着。
费恩掏出一串形状奇怪的钥匙，挨个试到第三把时，锁芯传来“咔哒”轻响。
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热浪和机油味。
房间中央，一座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正在低沉轰鸣。数百根水晶管道纵横交错，流淌着红蓝两色的魔力流光。墙壁上贴满了发黄的设计图，控制台积着厚厚的灰。
“就是这儿。”费恩压低声音，“学院热水系统的心脏。据说三十年来没人敢动它，怕一动就彻底报废。”
林克仰头看着这个巨物。
在他眼中，它渐渐变形、解析、重组——
不再是复杂的魔法造物。
而是一段写得极其糟糕的。
祖传屎山代码。
“找到了。”林克轻声说。
“找到什么？”
“导致昨晚我洗冷水澡的bug。”
林克走向控制台，手指悬在密密麻麻的符文按键上方。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程序员面对千年老bug时，混合着兴奋、头疼和跃跃欲试的笑容。
“费恩。”
“在！”
“帮我记一下。第一个问题：加热阵列的启动函数，里面有个死循环。”
“死、死什么？”
“就是它一直在问‘水够热了吗？不够再加热’，但温度传感器的返回值永远没被正确读取。”林克的手指虚点着空中某个看不见的位置，“所以它加热到沸腾都不会停，直到触发安全熔断——然后整片区域就都没热水了。”
费恩努力理解着这些陌生的词，手忙脚乱地摸出笔记本。
“那……怎么修？”
“简单。”林克已经开始在控制台上敲击——不是按预设的符文键，而是像敲键盘一样，有节奏地点击着金属面板，“加个条件判断，再加个超时退出机制。二十行代码……不，二十个符文的事。”
控制台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正常的启动光芒，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呼吸般的明暗交替。墙上的管道开始发出新的韵律，红蓝流光逐渐同步。
“你在……改写核心符文？”费恩声音发抖。
“不算改写。”林克专注地盯着空中只有他能看见的界面，“只是打了个热补丁。要彻底重构得停机大修，现在条件不允许。”
他敲下最后一个“字符”。
整个房间的轰鸣声骤然改变。
从沉重、杂乱、像老牛喘息的节奏，变得轻盈、稳定、富有韵律。
远处管道深处传来“咕噜噜”的水流声，然后是蒸汽释放的轻响。
“好了。”林克退后一步，拍了拍手上的灰，“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洗到一半没热水了。”
费恩呆呆地看着控制台，又看看林克。
“这就……修好了？”
“暂时。”林克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吧，回去还得熬夜改冥想术呢。”
“等一下！”费恩追上来，笔记本都快戳到林克脸上，“你刚才敲的那些……那些手法，就是‘系统架构学’吗？”
林克在门口停住，回头看了眼那座安静下来的庞然大物。
“算是吧。”他说，“不过在我们那儿，它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
“叫什么？”
“运维工程师的日常。”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重归黑暗。
只有房间里，那座古老的魔法装置，正以三十年来最健康的状态，平稳运行。
而远在教授塔的顶层，欧文教授突然从论文中抬起头。
他感到脚下的地板传来极其细微的、韵律一致的震动。
那是热水管道流过崭新节奏的声音。
老教授走到窗边，望向后勤楼的方向，眉头缓缓皱起。
“那小子……”他低声自语，“该不会真去动那个了吧？”
窗外，月光正好。
照在宿舍楼的窗台上。
其中一扇窗里，林克已经摊开冥想术册子，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书写。
标题一行比一行嚣张：
《关于基础冥想术的二十七处逻辑错误及优化方案》
副标题更小一点：
——以及如何用缓存机制把修炼效率提升3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