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纸在桌上摊开时，欧文教授眼角抽了一下。
不是因为它厚——虽然确实很厚，足足三十页，边缘还粘着连夜赶工的焦痕。
而是因为标题。
《关于基础冥想术v7.3.1的性能瓶颈分析及优化建议（附热修复补丁说明）》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另附热水系统临时维护记录，详见附录C。”
欧文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
标题没变。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书桌对面的林克。少年眼睛底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但精神头好得出奇，站得笔直，像棵晒足了太阳的幼苗。
“解释一下。”教授用手指点了点那个“v7.3.1”。
“版本号。”林克回答得理所当然，“册子上写的是第七修订版，但根据符文迭代记录和引用文献，我推断实际底层逻辑基于第三代框架，中间有四个小版本更新没体现在文档里，所以是7.3.1。”
“……”
“还有这个。”林克上前一步，翻到第三页，指着表格，“我统计了标准冥想流程的魔力吞吐量。您看这里——第12分钟到第18分钟，吞吐效率暴跌47%。原因我标红了：108个节点的全遍历导致缓存失效。”
欧文教授沉默地看向表格。
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效率百分比。一条刺眼的红色曲线在中间位置陡峭下跌，旁边用蝇头小字标注着：【缓存未命中率＞80%】。
他甚至看不懂一半的术语。
“你做的这些……测试，”教授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词，“有实际数据支撑吗？”
“有。”林克从怀里掏出另一卷羊皮纸，“这是我昨晚自己的修炼记录。优化前，两小时冥想总魔力增长8.2单位。优化后——”
他顿了顿。
“多少？”教授下意识追问。
“37.6单位。”
办公室安静了三秒。
窗外的鸟叫显得格外清晰。
“四倍有余？”欧文教授的声音很平静，但捏着羊皮纸边缘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准确说是458%的提升。”林克补充道，“不过这是理论峰值。实际应用中考虑到个体差异和环境干扰，保守估计也能稳定在300%以上。”
教授放下报告，靠回椅背。
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学院袍，还是那张带着点书卷气的脸。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眼神里那种属于研究者的锐利光芒，欧文只在几位大魔导师眼里见过。
“演示给我看。”教授说。
“在这里？”
“就这里。”
林克环顾四周。办公室很宽敞，但堆满了书和仪器，唯一开阔点的地方就是教授书桌前这片空地。
“需要我准备冥想垫吗？”教授问。
“不用。”林克摇头，“站着就行。”
他闭上眼。
没有盘腿，没有结印，甚至没有调整呼吸——至少在欧文教授看来没有。
但教授能感觉到。魔力在流动。
不是平常冥想时那种缓慢、温和、像溪流般的波动。而是高效的、定向的、像精密机床运转般的韵律。空气中的元素粒子被有序地牵引、筛选、吸纳，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浪费。
更让教授震惊的是可视化部分。
林克的身体周围，隐约浮现出淡蓝色的光点轨迹。那些光点不是随机飘散，而是沿着某种极其简洁的路径循环——一个不断收缩、扩张、再收缩的六边形结构。
108个节点？不。
欧文教授数了数。
7个。
只有7个主要节点，但每个节点都在高效运转，相互之间通过最短路径连接。
“你把遍历改成了星型拓扑？”教授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都愣了，这个词是从哪冒出来的？
林克睁开眼，蓝色的光点轨迹缓缓消散。
“更接近总线结构加缓存层级。”他纠正道，“核心思想是避免重复计算。比如‘滋养肺部’和‘滋养心脏’这两个步骤，传统做法是分别走一遍完整的元素转化流程。但实际上它们需要的木属性能量有70%重叠，完全可以合并处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水晶——是昨晚费恩送他的边角料。
“看这个。”
水晶被注入一丝魔力。内部浮现出两个并排的流程图。左边是传统冥想术的路径，弯弯绕绕像团乱麻；右边是优化版，干净利落得像棵二叉树。
“红色代表能量损耗，绿色代表有效转化。”林克指着右边流程图，“您看，冗余路径减少了82%。”
欧文教授盯着水晶，久久无言。
他终于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看到的“魔法”，和自己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这份报告，”教授最终开口，“除了我，还有谁看过？”
“没有。”林克说，“不过我昨晚优化冥想术时，隔壁的费恩——炼金学部那个——在旁边看。但他应该看不懂细节。”
教授手指在桌面上轻敲。
一下，两下。
“林克，”他忽然换了话题，“你知道学院为什么坚持用那套老掉牙的热水系统吗？”
“因为……它还能用？”
“因为没人敢动。”教授站起身，走到窗边，“那套系统是三百年前‘符文与机械学派’的巅峰之作。设计者早已去世，留下的文档残缺不全。三十年前，上一任院长试图升级，结果导致主塔停水半个月，差点引发学生暴动。”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
“你昨晚把它修好了。”
不是疑问句。
林克心里一紧。
“我只是……”
“打了热补丁。我知道。”教授走回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问题在于——你怎么知道该在哪里打补丁？那些核心符文阵列的交互逻辑，就连现任炼金学主任都不敢说完全掌握。”
林克大脑飞转。
实话不能说。说“我眼里它就是一坨屎山代码，我顺着报错日志找到了死循环”？
那估计下一秒就会被送进精神科。
“我……”他斟酌着用词，“能‘感觉’到能量在哪里淤塞。就像……水流过管道，哪里堵了，手放在墙上能感觉到温差。”
半真半假。他真的能“看见”数据流，但用的是代码视角。
欧文教授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
然后，出乎意料地，他笑了。
不是温和的笑，而是那种看到有趣实验品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笑。
“很好。”教授直起身，“下周的最终评测，你不用参加了。”
林克心里一沉。
“我会直接给你‘观察期延长’的许可。”教授继续说，“但有个条件。”
“……您说。”
“从今天起，每周来我办公室两次。我要看你这些……‘优化方案’，到底能走多远。”教授拿起那份报告，翻了翻，“另外，这份东西的原稿留在我这里。对外，你就说是偶然发现了一种‘高效冥想技巧’，别提什么版本号、缓存、拓扑。”
林克松了口气：“明白。”
“还有，”教授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黑皮书，“这个给你。”
书封上没有字，只有个凹陷的复杂徽记。
“《古代魔法构装体维护入门》。”教授把书递过来，“别问哪来的，看完还我。里面有些关于符文阵列‘自检逻辑’的章节，你可能会感兴趣。”
林克接过书，入手沉甸甸的。
“谢谢教授。”
“先别谢。”欧文教授坐回椅子，摆了摆手，“去吧。记住，低调点。你现在就像个举着火把在火药库里蹦跶的小孩——自己可能觉得挺好，旁观者看了只想跑。”
林克抱着书走到门口。
“教授，”他回头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系统地整理一下这类‘优化技巧’，该从哪里开始？”
欧文教授正在重新戴眼镜，闻言动作一顿。
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图书馆地下三层，第七区，靠墙那个落灰最多的书架。”教授慢悠悠地说，“那儿堆着些没人要的‘异端学说’。记得带除尘咒。”
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欧文教授独自坐在书桌前。
他重新摊开那份报告，翻到附录C——热水系统维护记录。
上面用简洁到冷酷的语言描述着：
【BUG现象：区域周期性热水供应中断】
【根本原因：加热控制循环缺少超时退出机制】
【修复方案：增加看门狗定时器及异常处理回调】
【验证结果：系统恢复稳定，能效提升约15%】
教授的指尖抚过“看门狗定时器”这个词。
良久，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封在琥珀里的旧式铜齿轮。齿轮中央刻着一行小字：
【机械亦有心，逻辑即为魂】
“符文与机械学派……”他低声自语，“消失了三百年，结果在一个留级生身上还魂了？”
窗外传来喧闹声。
是学生们下课了，三五成群地穿过庭院。隐约能听到几个词飘上来：
“……热水！昨晚终于没断！”
“……听说有个新生会修……”
“……好像是那个留级生？不可能吧……”
欧文教授走到窗边，看向下方。
人群中，林克正抱着黑皮书匆匆走过，有个卷毛少年追上来，兴奋地比划着什么。
教授看着那画面，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这么年轻的时候，抱着一沓“离经叛道”的论文草稿，穿过同样的庭院。
那时他的导师说过一句话：
“真正改变世界的，往往是从‘这不合理’开始的。”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空白羊皮纸。
羽毛笔蘸了墨水，悬停片刻，落下第一行字：
【关于设立‘非常规魔法现象研究小组’的初步设想】
笔尖顿了顿，又加了个括号：
（暂命名：BUG研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