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纸在实验室的桌上摊开，散发出新鲜油墨和焦痕的味道。
费恩用镊子夹着页角，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平，生怕碰碎了上面那些精致的线条——那些他从未在任何教科书中见过的、被称为“架构图”的东西。
“这是……整个供热系统的全貌？”他声音发颤。
“简化版。”林克正趴在另一张工作台上，面前摊着那本黑皮书和十几张从图书馆地下带出来的草图，“我对照了控制台日志和实际管道布局，发现学派当年的设计比现在运行的版本先进三倍不止。”
他指向图纸中央的一个复杂节点：“这里，原本有个智能调度模块。它会根据各宿舍楼的实时用水需求，动态调整十二个元素池的输出比例。但现在……”
费恩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节点位置上画了个大红叉，旁边标注：【已被替换为固定分流阀（效率损失约40%）】。
“谁干的？！”费恩像看到有人往名画上涂鸦一样痛心。
“不知道。”林克翻过一页，“但控制台的维护日志里有记录——大概是两百年前的一次‘紧急维修’。从此这个模块就离线了。”
实验室安静下来，只有阳台外偶尔传来学生的嬉闹声。
费恩盯着那张图纸，脑海里浮现出画面：三百年前，穿着袍子的魔法师和穿着皮围裙的工程师并肩站在控制台前，用逻辑和符文搭建起这个精妙的系统。然后两百年间，它被一次次的“打补丁”和“临时解决方案”慢慢腐蚀。
“我们能修好它吗？”他问。
林克没有立刻回答。
他正盯着黑皮书里的一页——那是关于“权限层级”的章节。书里把系统访问者分为五级：访客、操作员、维护员、管理员、以及一个用特殊符文加密标注的最高级。
那串符文他在地下控制台上也见过。
【Root】
“昨晚我们用的是访客权限。”林克合上书，“只能读取日志，不能做任何修改。要修复智能调度模块，至少需要维护员权限。”
“怎么获得？”
“正常流程是向现任管理员申请——估计是学院的后勤部长。但你觉得他会相信两个学生，说‘我们要修复一个三百年前的黑科技模块’吗？”
费恩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缩了缩脖子。
“所以……”他压低声音，“我们要‘黑’进去？”
林克站起身，走到阳台边缘。
从这里能看见后勤楼的屋顶，热水系统的烟囱正平稳地吐着白雾。自从他打了那个热补丁，再没出现过区域断供。
“控制台的防御系统是基于逻辑的。”他转过身，背靠栏杆，“它用符文构筑了一个严密的验证流程。但凡是逻辑——”
他顿了顿。
“——就有漏洞可钻。”
费恩的眼睛又亮起来了，那种看到宝藏的光芒：“你找到了？”
“可能。”林克走回工作台，抽出一张空白羊皮纸，“昨晚我触发访客模式时，注意到验证流程里有个异常处理分支。如果权限列表加载失败，就默认进入访客模式。”
“你说过这个。”
“但书里提到，学派成员有两种身份验证方式：魔力特征，和……逻辑密钥。”
林克快速画了个流程图。
左边分支：魔力特征比对 -> 权限列表 -> 授予对应权限。
右边分支：逻辑密钥验证 -> 直接映射到预设身份ID -> 授予对应权限。
“逻辑密钥是一段复杂的符文序列，相当于密码。”林克在右边分支上画了个圈，“它不依赖魔力特征，所以即使学派成员全部去世，只要有人知道密钥，依然能获得权限。”
费恩凑近：“你知道密钥？”
“不知道。”林克说，“但控制台现在处于半损毁状态。我怀疑它的密钥验证模块……有缓存漏洞。”
“缓存……什么？”
“简单说，”林克换了个说法，“如果我连续发送大量错误密钥，系统可能会暂时‘卡住’，进入一种……不设防的调试状态。”
费恩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那可是三百年前的防御法阵！万一触发了什么陷阱——”
“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林克从抽屉里取出几块昨晚用剩的水晶边角料，开始在上面刻画符文。不是完整的法术，而是一些零散的、看似无意义的序列。
“我要你帮我做两件事。”他把刻好的水晶递给费恩，“第一，今晚再去一趟地下，把这些水晶贴在控制台周围的墙上——位置我一会儿画给你。它们会形成一个临时的魔力干扰场，让防御法阵的响应速度降低10%左右。”
“第二呢？”
“在我开始尝试破解时，”林克直视费恩的眼睛，“盯紧控制台正上方那块最大的水晶。如果它从红色变成紫色，立刻用这个——”
他又递过去一块刻着不同符文的水晶。
“——砸向控制台。这是强制断电器，能瞬间切断它的魔力供给三秒钟。够我们跑路了。”
费恩接过两块水晶，手心冒汗。
“林克，”他喉咙发干，“你知道这如果被发现，我们可能会被直接开除，甚至……”
“我知道。”林克平静地说，“所以你可以选择不去。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无关。”
费恩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晶。
他又想起昨晚热水系统平稳运行的轰鸣声。想起今天早上，宿舍楼里再没人抱怨洗冷水澡。想起那些躺在图书馆地下、被灰尘掩埋的三百年前的智慧。
然后他抬起头。
“什么时候行动？”
林克笑了。
深夜十一点，学院钟声敲响。
两道黑影溜出宿舍楼，穿过被月光照得发蓝的中庭，再次钻进后勤楼。
地下三层比白天更冷。空气里的霉味似乎更重了。
铁门依然紧闭。林克还是用老方法——七次精确的敲击——触发了访客模式。门无声滑开。
控制台在黑暗中沉睡，只有零星几颗符文像垂死萤火虫般闪烁。
“按计划。”林克低声说。
费恩点头，举着发光水晶开始在墙上贴干扰符文。林克则径直走向控制台，双手悬在主面板上方。
他闭上眼睛。
不是冥想，而是进入那种奇特的“代码视觉”。
控制台在他脑海里解体、重组。不再是石质台面和破碎水晶，而是一个庞大程序的运行实例。验证模块、权限管理、日志系统、防御陷阱……每个子系统的数据流清晰可见。
防御系统确实有缓存机制。
当他连续发送错误密钥时，验证模块会将失败记录暂时存储，以避免重复计算。但存储区的大小是固定的——书里提到过，最多容纳512条记录。
“那么……”林克在脑海里开始构建攻击代码。
他模拟出513个不同的错误密钥序列，像洪水一样“发送”向验证模块。
第一轮，缓存区被填满。
第二轮开始，系统需要淘汰旧的记录以存入新的。但淘汰算法似乎有缺陷——它没有正确更新索引指针。
林克“看”到缓存区的数据结构开始混乱。新记录覆盖了不该覆盖的区域，旧记录没有被正确清除。很快，整个缓存区变成一团乱码。
验证模块试图从这团乱码中读取数据时——
【错误：内存访问违规】
【防御子系统：进入诊断模式】
【警告：诊断模式将暂时关闭非核心防护】
就是现在！
林克睁开眼睛，手指飞快地在面板上点击。
这次不再是敲击，而是完整的符文序列——他根据黑皮书里的描述，反向推导出的“维护员”逻辑密钥框架，只在最后几位做了修改。
控制台剧烈震动起来。
所有水晶面板同时点亮，符文像瀑布一样倾泻。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费恩吓得后退一步，手里捏着强制断电器水晶，指节发白。
中央最大的水晶开始变色。
红……深红……暗红……
“准备！”费恩低声喊。
水晶的颜色在暗红边缘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入紫色。
然后停住了。
符文瀑布突然凝固。
接着，所有面板上的符文同时清空，只留下一行简洁的白色字符：
【身份验证通过】
【欢迎回来，维护员#07】
【权限级别：维护员（可修改子系统配置）】
成功了。
林克长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费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我……我刚才差点就砸了……”
“但你忍住了。”林克伸手拉他起来，“干得好。”
两人走到控制台前。现在的界面和昨晚完全不同——不再是简单的日志查询，而是完整的系统管理面板。左侧是树状目录，列出了学院所有的魔法设施子系统。
供热网络。照明阵列。防护结界。魔力供给主干道……
甚至还有一些标记为【未知/已离线】的条目。
林克点开供热网络的详细配置。
智能调度模块的源代码——如果那能被称为源代码的话——完整地展现在眼前。那是用古代符文写成的逻辑，优美而严谨。
“这简直……”费恩凑过来看，声音充满敬畏，“像首诗。”
“更像一篇优雅的算法论文。”林克开始快速浏览。
模块损坏的原因很快找到了：两百年前那次“维修”，有人试图绕过它，结果误删了一段关键的初始化代码，导致整个模块陷入死锁。
修复并不难。林克花了几分钟，参照黑皮书里的范例，补上了那段缺失的代码。
然后他点击了【重新编译并部署】。
控制台发出低沉的嗡鸣。远处的管道深处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沉睡了百年的巨兽在舒展筋骨。
面板上跳出新日志：
【智能调度模块v3.2已上线】
【正在重新学习各区域用水模式……预计完成时间：72小时】
【预估整体能效提升：38-42%】
“成了。”林克关掉面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和后怕。
“该撤了。”费恩说，“这次待得太久了。”
他们收拾好东西，退出房间。铁门在身后闭合，将控制台的微光隔绝。
爬上楼梯时，费恩突然问：“林克，你说……学派当年为什么非要搞这么复杂的系统？用传统魔法一个个解决不好吗？”
林克脚步顿了顿。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觉得，他们可能看到了某种……更大的图景。”
“什么图景？”
“把整个学院，甚至整个世界，看作一个可以理解、可以优化、可以变得更好的系统。”
走到一层时，月光从高窗洒进来。
外面传来巡逻守卫的脚步声，两人立刻躲进阴影。
等脚步声远去，费恩小声说：“我们现在有维护员权限了。接下来做什么？”
林克看向窗外。
月光下，学院的尖塔、拱桥、飘浮的温室，都笼罩在柔和的蓝白色光晕里。
那是防护结界的光芒——一个庞大、古老、可能同样布满补丁和漏洞的魔法系统。
“接下来，”林克轻声说，“先看看这个学院的‘防火墙’，有没有需要打补丁的地方。”
他们溜出后勤楼，身影融入夜色。
而在地下三层，那座重新苏醒的控制台，正安静地记录着新的日志：
【维护员#07 于星历1041年，月影之月，第17日，23:47上线】
【执行操作：修复供热网络智能调度模块】
【操作者身份：未登记魔力特征，使用逻辑密钥验证】
【备注：密钥序列与历史记录不符，但通过验证。已标记为异常事件，等待管理员审查。】
最后一行字闪烁了几下，悄然隐入数据流的深处。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供热管道里，水流正以全新的、高效的韵律，奔向每一间等待热水的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