坩埚里的液体从墨绿变成橘红，又变成不祥的深紫色，最后“噗”地冒出一团刺鼻的黄烟。
讲台前，炼金学教授格罗姆的脸比锅里的液体还精彩。
“第七组！”他咆哮道，花白胡子随着吼声颤抖，“我说过多少次！月光草粉末必须在温度降至60度时加入！你们这锅‘清醒药剂’现在喝下去，我保证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再清醒了！”
第七组的三个学生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实验室里弥漫着各种药剂的怪味——甜腻的、辛辣的、像腐烂鸡蛋的。二十多个坩埚在魔火加热下咕嘟作响，学生们手忙脚乱地照着黑板上的配方称量、搅拌、计时。
林克站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和费恩一组。
他们的坩埚里，液体是清澈的淡蓝色，正以稳定的小气泡缓慢沸腾。按照配方，现在该加入第三份材料：银叶藤的汁液，5毫升。
费恩举着量杯，手有点抖：“林克，你确定你那套‘标准化流程’管用？我可不想被格罗姆教授当众处刑。”
“放心。”林克没看量杯，而是盯着坩埚上方——在他眼里，那里漂浮着一行行半透明的参数：
【反应温度：78.3°C（目标范围78±2°C）】
【pH值：6.8（目标6.5-7.0）】
【魔力活性：稳定（波动＜3%）】
昨天拿到维护员权限后，他熬夜把黑皮书里关于“炼金反应监控”的章节啃完了。学派当年开发了一套完整的传感器体系，能实时读取反应釜内的数百项参数。
可惜现在的炼金课，学生们还在用“目测颜色变化”和“数三十个心跳”这种原始方法。
“银叶藤汁液，现在。”林克说。
费恩把液体倒入坩埚。
按照配方，接下来应该顺时针搅拌七圈，然后等待“液体表面泛起银色波纹”——一个相当主观的描述。
林克没搅拌。
他拿起一根玻璃棒，在坩埚边缘轻轻敲了三下。每一下的力度、位置都精确计算，相当于向反应体系发送了三个微小的震动波。
液体表面立刻泛起整齐的同心圆波纹。
银色如约而至。
“这……也行？”费恩瞪大眼睛。
“震荡比搅拌更均匀。”林克盯着参数面板，“而且避免了引入气泡——配方里没提，但气泡会干扰后续的结晶步骤。”
格罗姆教授正背着手在过道里巡视，像只挑剔的老鹰。他停在第五组的坩埚前，眉头拧成疙瘩：“火太大了！你们在煮汤吗？调小！”
经过林克这边时，他脚步顿了顿。
淡蓝色的液体，完美的银色波纹，稳定的气泡频率——看起来就像教科书插图。
教授俯身闻了闻气味，眉毛扬了起来：“柑橘尾调，带一丝薄荷凉意……标准清醒药剂的特征气味。你们怎么做到的？”
“严格按配方，教授。”林克面不改色。
格罗姆盯着他看了两秒，又看了看坩埚，最终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费恩等教授走远，才压低声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问‘你那敲三下是什么咒语’。”
“他不会问的。”林克开始准备下一份材料，“因为按传统炼金理论，搅拌的手法和咒语一样重要，是‘艺术’的一部分。我那种做法太机械，他不会喜欢的。”
“那你还用？”
“因为有用。”林克说，“而且我有预感，今天这堂课……不会那么顺利结束。”
话音刚落，实验室另一头就传来尖叫。
“啊——它变色了！教授！它突然变黑了！”
第三组的坩埚里，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草绿变成沥青般的漆黑，表面还鼓起恶心的脓包状气泡。
格罗姆冲过去，快速挥动魔杖施了个隔离咒。黑色液体被罩进透明屏障，但那股腐烂的甜味已经扩散开来。
“又是月光草的问题！”教授气得胡子都在抖，“我说过多少次！这批月光草的干燥处理有问题！活性太高！用量要减半！你们耳朵长哪儿去了？！”
那组学生快哭出来了：“可是配方上写的是3克……”
“配方是三百年前写的！那时候的月光草长在月光苔原，不是现在这种温室催熟的次品！”格罗姆挥舞着魔杖，把整锅失败的药剂封存起来，“所有人都停下！”
实验室瞬间安静。
“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教授环视全场，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地上，“下一堂课前，我要你们每人交一份分析报告——为什么同样一份配方，有人能成功，有人会失败。不少于两千字。”
哀嚎声四起。
林克和费恩对视一眼，开始收拾东西。
“等等。”格罗姆突然说，“最后一组——你们俩，留下。”
其他学生投来同情的目光，快步溜出实验室。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教授、林克、费恩，以及二十多锅还在咕嘟的药剂。
格罗姆走到林克的实验台前，盯着那锅完美的淡蓝色液体。
“告诉我实话。”教授的声音平静下来，但更让人紧张，“你们是怎么精确控制温度的？我注意到你们没用恒温咒。”
林克大脑飞转。
实话不能说。说“我能看见实时参数面板，像打游戏一样调数值”？
“我们用了这个。”费恩突然开口，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制装置——正是林克帮他优化过的便携照明器，但外壳被重新抛光，还刻了装饰花纹。
“自制温度监控仪。”费恩面不改色地扯谎，“内嵌了热敏符文阵列，能实时显示坩埚温度。我们还加了震动提醒功能，当温度偏离目标值超过2度时会震动。”
格罗姆接过装置，翻来覆去地看。
“符文阵列的布局……”他眯起眼睛，“这种结构我见过。很像古代学派的手法。你们从哪儿学的？”
林克心里一紧。
“图书馆地下三层。”他决定说部分实话，“我们找到一些旧手稿，里面提到了这种监控思路。”
格罗姆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个少年。
“图书馆地下三层。”他重复道，“你们进去了？还活着出来了？”
“……是的。”
教授沉默了很久。
久到费恩开始冒冷汗，林克已经在脑海里构思逃跑路线。
“学派的东西，”格罗姆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不是玩具。他们的确在炼金术上做出了革命性突破——量化、标准化、可重复。但你们知道他们最后怎么了吗？”
两人摇头。
“他们试图用一套逻辑解释所有炼金现象，结果遇到了‘悖论反应’。”教授把装置还给他们，“有些药剂的合成过程，就是无法被完全量化。总有些……无法解释的‘灵光一现’，才是成功的关键。”
他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
“我年轻时也痴迷过学派的理论。直到我亲眼看见，我导师——他是学派的最后一批传人——在一次实验中，因为过度依赖监控数据，忽略了自己的直觉，结果……”
格罗姆没说完。
但实验室里的温度好像降了几度。
“报告不用写了。”教授转过身，“但作为惩罚，你们俩负责打扫整个实验室，把所有失败的药剂处理掉。现在就开始。”
他大步走出门，黑袍在身后翻卷。
门关上后，费恩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要被退学了。”
林克没说话。
他走到第三组那锅失败的黑色药剂前。隔离咒已经解除，恶心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悬在坩埚上方。
视野里弹出密密麻麻的错误提示：
【检测到多级连锁反应错误】
【根本原因：月光草活性过高，导致次级反应速率超预期300%】
【副作用：生成剧毒副产物‘暗影腐液’】
【建议：加入中和剂‘日光花粉’（用量需重新计算）】
旁边甚至贴心地给出了重新计算的公式。
林克从材料架上取下一小罐金色粉末，用精度最高的天平称量——不是配方上的标准用量，而是根据公式动态计算的结果。
0.37克。
他撒入坩埚。
黑色液体像被灼烧一样翻腾，冒出大量白烟。三秒后，颜色从漆黑褪成深灰，再褪成浑浊的棕黄，最后——稳定在一种清澈的琥珀色。
气味也从腐烂甜味，变成清新的草木香。
“成、成功了？”费恩凑过来，“你把失败的药剂救回来了？”
“只是阻止了它继续恶化。”林克看着参数面板，“距离真正的清醒药剂还差好几步。但至少现在它可以安全处理了。”
他关掉面板，开始收拾实验台。
窗外传来下课钟声。阳光斜射进来，照在那一排排坩埚上。
有些锅里是完美的成品，有些是灾难性的失败，更多的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半成品——就像这个世界的魔法，他想。
一部分可以被逻辑解释、优化、标准化。
另一部分，可能永远需要那点“灵光一现”。
“费恩。”林克突然说。
“嗯？”
“教授说得对，学派的理论不是万能的。”林克把清洗干净的仪器放回架子，“但如果连可量化的部分都没做好，光靠‘灵光一现’，成功率能有多高？”
费恩想了想：“大概……看运气？”
“所以我们来做点不看运气的事。”林克擦干手，“从明天开始，我们给每一种常用炼金材料建立‘数据库’。活性范围、杂质含量、最佳处理方式……至少让以后的学生，不会因为月光草的批次问题炸了坩埚。”
“那工作量……”
“我知道。”林克看向窗外，“所以我们需要更多人手。”
“找谁？”
林克没回答。
他正在看远处庭院里，一个抱着厚厚典籍、正和同学争论什么的红发女生。那是薇薇安·银叶，炼金学部三年级首席，以“偏执的完美主义”闻名——传说她为了重现一份古代配方，能在实验室里连续泡三天。
一个会为了完美，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一个可能愿意相信“量化”和“标准化”的人。
“走吧。”林克拎起书包，“先处理完这些失败品。然后……”
他笑了笑。
“……我们去挖个墙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