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摊在实验台上，页边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林克趴在台前，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快速移动，画出一张张思维导图似的结构图。左边是薇薇安原始笔记里的混乱记录，右边是他重新整理后的标准化条目。
【材料：星陨石粉末】
- 传统处理：弦月时研磨
- 实测数据：恒星时02:00-03:00活性峰值（误差±15分钟）
- 推荐方案：使用学院天文钟校准研磨时间
【反应：逆时针搅拌】
- 传统要求：四十九圈
- 实测数据：四十九圈对应结晶尺寸7-9微米（最佳溶解窗口）
- 替代方案：若结晶监测仪显示尺寸达标，可提前终止
……
阳台门被猛地推开。
费恩冲进来，手里举着块冒烟的水晶板，脸上又是兴奋又是焦黑：“林克！我做出第一版了！材料数据库的查询终端！”
林克抬头看了一眼。
水晶板大约书本大小，表面蚀刻着复杂的符文阵列。此刻正间歇性闪烁红光，每次闪烁都喷出一小股刺鼻的白烟。
“它在……自燃？”林克问。
“只是散热问题！”费恩把水晶板放在空桌上，抄起旁边的水杯就泼——不是泼水晶，是泼自己脑袋降温，“核心功能正常！你看！”
他在板面边缘按了几下。
符文亮起，投射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幕。上面是简洁的搜索框和分类菜单。
费恩输入“月光草”。
光幕刷新，显示出条目：
【月光草（学名：Lunaria vulgaris）】
- 魔力属性：阴/水
- 常见产地：月光苔原（已枯竭）、学院温室（批次#890-）
- 活性周期：采收后7日内衰减30%，建议尽快使用
- 特别警告：当前温室批次活性异常，详见附录A
“怎么样？”费恩得意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我从控制台的日志系统里扒出了数据接口，自己写了前端界面！虽然现在只能查十二种材料，但只要数据录入……”
他话音未落，水晶板“啪”地一声，灭了。
不是正常的关闭，是那种突然断电的死寂。
“又来了。”费恩哀嚎，“这是今天第七次崩溃！每次查询到第三个条目必崩！”
林克放下羽毛笔，走到桌前。
他伸出手，悬在水晶板上方。
视野里弹出熟悉的错误提示：
【进程：材料数据库查询终端】
【错误类型：内存泄漏(Memory Leak)】
【泄漏点：搜索结果缓存未释放（#A3F2）】
【描述：每次查询都会申请新的缓存区，但查询结束后未执行释放操作。三次查询后，内存耗尽。】
【建议：在查询结束回调函数中增加free()调用。】
“你的缓存管理有问题。”林克说，“每次查询都在申请新内存，但从来不释放。三次查询就把终端撑爆了。”
费恩茫然：“缓存？释放？那是什么？”
“就像……”林克想了想，“你去图书馆借书，每次借完都不还。借到第三次，图书馆管理员不让你进了，因为你手里已经有三本书没还。”
“噢！”费恩恍然大悟，“所以要在每次查询结束后，把缓存‘还’回去？”
“对。”林克用手指在水晶板上虚点几下，调出符文阵列的编辑界面，“这里，查询函数的结尾，你少了一个清理指令。加上这个——”
他快速刻画了一个简洁的符文序列。
水晶板重新亮起。
这次光芒稳定柔和，不再闪烁。
费恩试着再次查询“月光草”，然后连续查询“银叶藤”、“星陨石”、“夜光藻”……
没有崩溃。
“成功了！”费恩蹦起来，差点撞到天花板，“林克！你真是个……呃，你到底是什么？这些知识我从没在任何教科书里见过！”
“系统架构学。”林克面不改色地重复那个临时编的词，“专门研究怎么让复杂的东西不崩溃。”
阳台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翅膀拍打声、惊叫声、还有某种大型动物低沉的咕噜声。
两人对视一眼，冲到阳台栏杆边。
楼下庭院里，一场小型的灾难正在上演。
一只狮鹫——准确说是半大的幼年狮鹫，正扑腾着翅膀在花圃里打滚。它有着鹰的头和前爪、狮子的身体和后腿，本该威风凛凛，此刻却显得狼狈不堪：羽毛凌乱，尾巴沾满泥巴，嘴里还叼着半截被扯断的玫瑰花丛。
更糟糕的是，它一边打滚，一边在身后留下一串……不可描述的痕迹。
“又来了！”花圃管理员——一个矮胖的园丁——举着扫帚，却不敢靠近，“安娜贝尔小姐！管管你的宠物！”
庭院边缘，一个穿着精致法师袍的金发少女正捂着脸，耳尖通红。她身边围着几个同样打扮华丽的女生，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用束缚咒！”
“叫驯兽课教授来！”
“它是不是生病了？”
狮鹫完全不理睬。它打了个滚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然后昂起头，发出一声介于鹰啸和狮吼之间的奇怪叫声——
接着，它原地转了三圈，又在花圃里留下了新的“痕迹”。
“这是第几次了？”费恩趴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这个月第三次了吧？安娜贝尔的狮鹫好像特别喜欢在公共场合……呃，解决生理问题。”
林克没说话。
他正盯着那只狮鹫。
不是看它滑稽的动作，而是看它身体周围流动的魔力场。
正常的魔法生物，魔力场应该是稳定、有韵律的循环。但这只狮鹫的魔力场……像一团乱麻。
数据流在他视野里展开：
【生物：幼年狮鹫（契约状态：已绑定）】
【异常检测：魔力回路存在逻辑冲突】
【冲突点：排泄反射与空间定位信号绑定错误】
【详细描述：生物本能中的‘标记领地’行为，错误地关联到了‘当前位置是否安全’的判断逻辑。导致每次感到安全/放松时，自动触发排泄行为。】
【通俗解释：它一开心，就随地大小便。】
林克嘴角抽了抽。
这不就是个典型的指针错误吗？把两个不相关的内存地址搞混了，导致调用了错误的函数。
“林克？”费恩注意到他的表情，“你该不会想说……这也能修？”
“理论上能。”林克转身回屋，“但我需要更近的观察数据。而且——”
他看了眼楼下快哭出来的安娜贝尔。
“——得先让主人同意。”
五分钟后，林克和费恩挤进庭院的人群。
园丁已经放弃驱赶，正蹲在远处唉声叹气。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不少人举着记录水晶偷拍——明天学院的八卦版肯定又要热闹了。
安娜贝尔看到林克走过来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你……你是那个留级生？你想干什么？”
“我能帮你。”林克说得直接，“你的狮鹫不是行为不端，是魔力回路出了问题。我可以修。”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修？他以为狮鹫是魔法道具吗？”
“听说他上周修好了热水系统……”
“那是谣言吧？”
安娜贝尔咬住嘴唇。她看了眼还在花圃里打滚、又准备“标记”新地点的狮鹫，终于下定决心：“你要怎么做？”
“首先，我需要接触它。”林克说，“取得它的信任，至少让它不攻击我。”
“这不可能。”安娜贝尔摇头，“除了我，它不让任何人靠近三米内。上次驯兽课教授想检查它，被挠了一爪子，现在还包着绷带。”
林克想了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东西——是昨晚测试数据库终端时用的边角料水晶，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魔力波动。
“费恩，”他低声说，“帮我写个简单的循环程序。内容就一个：释放温和的、不带威胁的友好信号，频率模仿幼兽的呼噜声。”
“现在？！”费恩瞪眼。
“现在。”
费恩手忙脚乱地掏出刻刀和另一块空白水晶，现场开始刻画符文。他的手指在颤抖，但符文线条依然精准——这是炼金师的基本功。
三十秒后，一块温热的、正在发出低沉“咕噜咕噜”声的水晶递到林克手里。
林克握着水晶，慢慢走向狮鹫。
人群屏住呼吸。
狮鹫注意到了他。它停止打滚，金色的竖瞳锁定这个陌生人类，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林克在距离五米处停下。
他举起水晶，不是对着狮鹫，而是对着地面。同时，他开始用那种奇特的“代码视觉”，向狮鹫的魔力场发送一段极其简单的信息：
【信号类型：友好验证请求】
【内容：无害，非威胁，请求临时连接】
【有效期：30秒】
狮鹫歪了歪头。
它感觉到了什么。不是声音，不是气味，而是直接作用于魔力层面的、纯粹的“意图”。就像一段干净到没有任何杂质的代码。
低吼声停了。
它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鼻子凑近林克手中的水晶。
咕噜声和友好的魔力波动产生了共鸣。狮鹫的魔力场开始放松——虽然只是一点点。
林克趁机又发送了一段信息：
【诊断模式请求】
【目标：检查排泄反射相关回路】
【权限：只读，不修改】
这次狮鹫犹豫了几秒。
然后，它的魔力场“敞开”了一道缝隙。
林克的视野瞬间被数据流淹没。狮鹫体内的魔力回路像立体的电路图一样展开，每条路径、每个节点、每个反馈循环都清晰可见。
他迅速定位到那个错误绑定的节点。
果然，两个本该独立的信号通路，因为某种原因（可能是幼年期魔力暴走，也可能是契约缔结时的意外）纠缠在了一起。“标记领地”的神经信号，错误地搭在了“安全感确认”的回路上。
“找到了。”林克低声说。
“怎么修？”费恩在不远处小声问。
“不能直接切断，那会影响它的正常生理功能。”林克快速思考，“得加个中间层——一个判断逻辑，在信号传递时做二次验证。”
他手指在空中虚划。
这次不是刻画符文，而是直接在狮鹫的魔力场里“写入”一段极简的代码：
【函数：排泄反射触发判断】
【输入：原始触发信号】
【处理：如果信号源 == ‘标记领地本能’ && 当前位置 != ‘已标记区域’：执行；否则：忽略】
【输出：执行/忽略】
代码像水滴融入湖面，悄无声息地嵌入狮鹫的魔力回路。
狮鹫浑身抖了一下。
它抬起头，困惑地眨眨眼，似乎觉得身体里多了点什么，但又说不清是什么。
然后它做了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它转过身，仔细嗅了嗅自己刚才“标记”过的地方。确认那是自己的气味后，它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走到花圃边缘，在一棵树下，用爪子刨了个小坑。
完事后，它还用土把坑盖上了。
虽然盖得很粗糙，但那确确实实是……掩埋动作。
庭院里一片死寂。
连鸟叫声都停了。
安娜贝尔张着嘴，眼眶突然红了：“它、它从来不会这样……它以前都是随地……”
林克退后几步，把水晶还给费恩。
“修好了。”他说，“不过这只是临时补丁。要彻底解决问题，需要重新梳理它的整个魔力回路，那得花更长时间。另外——”
他看向安娜贝尔。
“——作为报酬，我需要你帮个忙。”
安娜贝尔擦擦眼睛：“什么？”
“听说你家是做魔法机械生意的。”林克说，“我需要一些材料——高纯度导魔金属、可编程符文基板、还有小批量的元素晶体。市场价买不起，但如果是实验合作……”
安娜贝尔盯着他，又看看那只正在认真埋土的狮鹫。
“成交。”她说，“列清单给我，明天送到你宿舍。”
她走到狮鹫身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它头上。狮鹫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围观人群开始散去，议论声嗡嗡响起。
费恩凑到林克身边，压低声音：“你刚才……直接在活体生物身上修改魔力回路？这要是被魔法伦理委员会知道……”
“所以你得保密。”林克拍拍他肩膀，“走吧，数据库还有一半数据没录入呢。”
两人挤出人群，朝宿舍楼走去。
身后传来安娜贝尔温柔的声音：“好孩子，我们回家……”
还有狮鹫欢快的、不再伴随“意外”的鸣叫声。
费恩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笑了：“林克，你有没有发现，你修的东西越来越……离谱了？从热水系统到狮鹫排泄。”
林克脚步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向学院中央那座最高的魔法塔。
塔尖在夕阳下闪着金红色的光。
“费恩，”他轻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学院本身……可能也需要一次全面的‘健康检查’？”
费恩愣住了。
等他回过神时，林克已经走远了。
夕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要触及那座塔的基座。
而塔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