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送到宿舍时，林克正在给水晶板焊接最后一根导魔铜线。
木箱很沉。打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银白色的金属锭、巴掌大的符文基板、还有一小盒切割好的元素晶体。每样都贴着标签，标注了纯度和批次号——典型的商业家族作风，连赠品都像商品目录。
安娜贝尔站在门口，没进来。她换了身便装，金发束成马尾，看起来比昨天那个手足无措的大小姐利落多了。
“清单上的都在这里。”她说，“另外我多加了半磅秘银线，我父亲说如果你真能修复狮鹫的魔力回路，这点投资不算什么。”
林克检查着材料品质。导魔金属的纯度达到99.7%，远超学院仓库里的库存货。符文基板上已经蚀刻好了基础阵列，只需编程就能激活。
“替我谢谢你父亲。”他抬起头，“狮鹫怎么样了？”
“好多了。”安娜贝尔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昨晚它第一次在指定的地方……嗯，解决。今早还自己把沙坑埋好了。驯兽课教授看到时，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她顿了顿，走进房间，目光落在摊满桌子的图纸和零件上。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她问，“我听费恩说，你们在搞什么……数据库？”
“炼金材料数据库。”林克拿起一块符文基板，对着光检查蚀刻精度，“把每种材料的性质量化、标准化，让炼金术从‘凭感觉’变成‘按配方’。”
安娜贝尔若有所思：“就像我家的魔法机械工坊？每个零件都有公差范围，装配流程有操作手册？”
“差不多。”林克有点意外，“你懂这个？”
“我从小在工坊里玩大的。”安娜贝尔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张画满符文的草图，“只不过我父亲总说，魔法是艺术，不能完全用机械那套。所以工坊里最精密的部件还是靠老师傅手工调整。”
她放下草图，看向林克：“但你们好像觉得……魔法可以。”
“不是可以。”林克纠正，“是必须。至少一部分必须。”
窗外传来钟声，下午的实践课要开始了。
安娜贝尔正准备离开，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克！不好了！”费恩冲进来，手里抓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你看看这个！”
纸上印着学院炼金学会的徽章，标题是《关于举办年度炼金实践竞赛的通知》。下面列出了比赛项目、规则、还有往届优胜者的名字。
林克快速浏览：“所以？”
“你看评委名单！”费恩指着最下面那行小字。
评委主席：格罗姆教授。
评委委员：艾德里安·银叶。
林克没反应过来，但安娜贝尔倒吸一口凉气：“我哥哥？他怎么成评委了？”
“你哥哥？”
“艾德里安·银叶，炼金学部四年级首席，连续三年学院炼金竞赛冠军。”安娜贝尔语速很快，“他……是个传统主义者。非常传统的那种。认为炼金术是神圣的艺术，任何‘标准化’尝试都是亵渎。”
费恩把羊皮纸翻到背面。
那里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段话，明显是后加上去的：
“听闻某些留级生妄图用‘数据’和‘逻辑’玷污炼金术。若真有胆量，竞赛场上见。我会让你明白，真正的炼金术靠的是天赋与灵感，而非你那些可笑的数字。——A.S.”
空气安静了几秒。
“这算什么？”费恩气笑了，“公开挑衅？他一个四年级首席，跟咱们二年级较什么劲？”
“因为我。”安娜贝尔脸色难看，“昨天狮鹫的事传开了。我哥哥最讨厌有人用‘非正统’手段处理魔法问题。他觉得你是在耍小聪明，侮辱了真正的魔法师。”
林克放下羊皮纸，表情没什么变化。
“竞赛什么时候？”
“下周五。”费恩说，“项目是现场炼制‘高级魔力恢复药剂’。材料自备，限时三小时，以成品品质和完成速度评分。”
“高级魔力恢复药剂……”林克在脑海里调出数据库条目，“薇薇安尝试过十七次，成功率29%。失败原因主要集中在结晶步骤的温度控制和杂质过滤。”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笔记——那是薇薇安昨天刚送来的补充记录。
快速翻到相关章节。
【高级魔力恢复药剂 - 失败记录#12】
- 现象：药剂在最后结晶阶段出现浑浊沉淀
- 推测原因：魔力水晶粉末粒度不均匀，导致溶解速率差异
- 备注：传统配方未对粉末粒度作要求，仅描述为“细粉”
林克合上笔记。
“费恩，数据库里现在有多少种材料的数据？”
“录入完成的四十七种，正在整理的还有三十多种。”费恩说，“高级魔力恢复药剂需要的主材料……我们都有数据！”
“很好。”林克看向安娜贝尔，“比赛允许助手吗？”
“允许，最多两人。”安娜贝尔立刻明白了，“你要我和费恩当助手？”
“不。”林克摇头，“费恩负责硬件——我们需要在现场搭建一套实时监测系统，就像实验室里那样。你负责材料——用你家工坊的渠道，搞到最高纯度的原料，并且提前做好预处理。”
他顿了顿。
“至于薇薇安……她会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什么意思？”
林克没有解释。他已经抓起外套朝门外走：“费恩，带上所有数据库终端和监测符文。安娜贝尔，给你父亲写信，我要三份不同产地的魔力水晶原石，今天就要。我们现在去炼金工坊。”
“现在？工坊这个时间被四年级包场了！”
“那就更好。”林克在门口回头，“正好让那位首席看看，什么叫数据驱动的炼金术。”
炼金工坊里蒸汽弥漫。
二十多个高年级学生正在各自的实验台前忙碌。空气里混杂着药草味、金属味和淡淡的焦糊味。中央最大的实验台前，一个红棕色头发的青年正在操作——艾德里安·银叶。
他手法优雅得像在指挥交响乐。魔杖轻点，材料依次飞入坩埚；手指轻弹，火焰温度精准变化；甚至还会在搅拌时念诵古老的炼金诗篇——据说是为了“与材料共鸣”。
围观的学生们屏息凝神，眼神里满是崇拜。
林克三人走进来时，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
直到费恩开始从包里往外掏设备。
监测符文板、导魔线缆、还有那块改良过的水晶终端。费恩把它们组装在一起，在工坊角落的实验台上搭起一个看起来相当“不魔法”的装置。
艾德里安的动作顿了顿。
他完成了当前步骤，用丝巾擦了擦手，然后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克身上。
“你就是那个留级生。”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冰碴，“我妹妹说你能用‘数据’炼金。让我开开眼界？”
工坊里所有视线都聚焦过来。
林克没理他。
他正在调试监测系统。符文板贴在坩埚外壁，线缆连接终端，水晶屏幕亮起，开始滚动实时数据：
【坩埚#3状态监测】
- 温度：未加热
- 魔力浓度：环境基准
- 材料反应：无
艾德里安走过来，看了眼屏幕，嗤笑一声：“所以你的炼金术就是看这些数字？像厨子看温度计？”
“温度计能让厨子知道食物熟没熟。”林克头也不抬，“你的‘感觉’能告诉你魔力水晶的最佳溶解温度是几度吗？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我不需要知道。”艾德里安抬高下巴，“我的双手和魔杖会告诉我。”
“那它们告诉你，为什么你上个月炼制的三瓶高级恢复药剂，有两瓶效力不足标准值的70%？”
工坊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艾德里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胡说什么？”
“学院炼金工坊的日志。”林克终于抬起头，“所有在这里进行的实验都有记录。你上个月十五号、二十一号、二十八号，三次尝试炼制高级恢复药剂，只有二十一号那瓶达标。另外两瓶的魔力浓度曲线在结晶阶段出现了异常波动——因为那两天用的魔力水晶，来自不同批次，结晶硬度高了12%，需要调整研磨时间和溶解温度。”
他每说一句，艾德里安的脸色就白一分。
因为这些都是真的。
“你……你偷看工坊日志？”艾德里安的声音发紧。
“日志是公开的。”林克重复了对薇薇安说过的话，“只要你知道怎么查。”
他转过身，从安娜贝尔手里的木箱中取出一块淡紫色的水晶原石。
“北境霜语矿洞出产的魔力水晶，纯度99.2%，内部有天然星状裂纹，研磨时需要先低温软化。”林克把原石放进研磨钵，“而你们平时用的学院库存，是南方烈日矿场的货，硬度高，需要高温快磨。”
他开始研磨。
不是随意地捣碎，而是有节奏的、配合着监测屏幕上的温度读数。每研磨十秒，就停下来，用魔火微微加热钵体，然后再继续。
屏幕上的数据实时变化：
【材料：魔力水晶粉末】
- 当前粒度：27微米（目标范围25-30微米）
- 温度：42°C（最佳软化温度）
- 魔力逸散率：0.3%/分钟（可接受）
五分钟后，林克停下。
他得到的不是粗糙的粉末，而是一种细腻的、泛着微光的紫色细沙。
“第一步，材料预处理完成。”林克把粉末倒入准备好的容器，“耗时五分十七秒。传统方法需要反复过筛和手动调整，平均耗时十二分钟，且粒度均匀度差三倍。”
工坊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盯着那块水晶屏幕，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
艾德里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发出声音。
林克已经开始下一步。他从木箱里取出另外几种材料，每一样都先放在监测符文板上扫描，确认性质符合数据库的预设范围，然后才进行处理。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艺术性”。没有吟唱，没有华丽的动作，甚至没有表情变化。就像在流水线上组装零件。
但偏偏，一切都在精准地推进。
温度曲线完美贴合理论最优值。
材料添加时机精确到秒。
反应进程的每个阶段，监测屏幕上都显示着绿色的“正常”标识。
一小时后，当艾德里安那边还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结晶速度时，林克的坩埚里已经出现了清澈的、泛着星光的蓝色液体。
那是高级魔力恢复药剂的标志性色泽——而且比教科书插图上还要纯净。
林克关掉魔火，用镊子夹起一小块冷却的药剂结晶，放在监测符文板上。
屏幕刷新：
【成品分析：高级魔力恢复药剂】
- 魔力浓度：标准值的118%
- 杂质含量：＜0.01%
- 稳定性评级：A+
- 预计有效期：18个月（常规产品为12个月）
费恩憋不住欢呼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
安娜贝尔看着屏幕，再看看哥哥铁青的脸，表情复杂。
林克把结晶放进样品瓶，转身看向艾德里安。
“数据不会撒谎。”他说，“它只会告诉你，哪些做法有效，哪些无效。你可以继续相信你的‘感觉’和‘艺术’——”
他顿了顿。
“——但下周五的竞赛，我会带着这套系统上场。到时候，让成品说话。”
他收拾好设备，和费恩、安娜贝尔离开了工坊。
门关上后很久，里面依然寂静。
只有艾德里安还站在他的实验台前，盯着那锅还在缓慢结晶的药剂，手指捏得发白。
而他身边，几个高年级学生正悄悄交换眼神，低声议论：
“那些数字……好像真有点用？”
“要不要……比赛前去借他们的数据库看看？”
“小声点！艾德里安会听到……”
窗外，夕阳西下。
林克三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
“你刚才是不是太狠了？”安娜贝尔小声问，“我哥哥那个人……很要面子的。”
“竞赛本来就是竞争。”林克说，“而且我需要他认真对待。如果他因为轻敌而输，反而没意思。”
“你有把握赢？”
林克看了眼手里那瓶星光闪烁的药剂。
“当你知道每个参数的最优值，当你能实时监控每个步骤的偏差，当你的材料经过预处理达到完美状态——”他笑了笑，“——这已经不是比赛了。”
“是什么？”
“是降维打击。”
夜幕降临，工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只有中央实验台还亮着。
艾德里安·银叶没有离开。他正对着空坩埚发呆，手里捏着那张写了挑衅语句的羊皮纸。
良久，他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废料桶。
然后他转身，走向工坊角落——林克刚才用过的那个实验台。
监测符文板还贴在桌上，忘记拆走了。
艾德里安犹豫了几秒，伸出手，按在符文板上。
微弱的光芒亮起，屏幕上闪过最后残留的数据片段：
【优化建议：下次尝试将结晶温度降低1.5°C，可进一步提升纯度】
【依据：历史数据分析，当前环境湿度较高……】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实验记录本。
翻到最新一页，羽毛笔悬停片刻，写下了一个标题：
《关于量化方法在炼金术中应用可能性的初步探讨》
笔尖顿了顿，又加了一行小字：
“——仅作学术参考，不代表个人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