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的实验室，凌晨两点。
空气里弥漫着提神药水的薄荷味，还有羊皮纸受潮后特有的霉味。三张实验台拼成临时工作区，上面堆满了东西：摊开的古籍、写满公式的草稿、吃剩的三明治包装纸、以及七块正在同时运行的水晶终端。
终端屏幕的光芒映在四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费恩趴在桌上，眼皮打架，手里还捏着刻刀——他在给第八块终端蚀刻扩展符文，但线条已经开始画蛇了。
安娜贝尔靠在墙边，盯着手里一块淡紫色的魔力水晶。她在用家族工坊带来的便携检测仪分析内部结构，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嘀嘀”声。
薇薇安坐得最直。她面前摊着三本笔记，手里同时拿着两支羽毛笔，左右开弓在不同的册子上记录数据——左手写材料属性，右手写反应异常。红发马尾有些松散，但眼神依然锐利得像手术刀。
林克站在中央。
他面前悬浮着最大的那块水晶屏幕，上面正以惊人的速度滚动数据流。那是从学派控制台导出的原始材料数据库，三百年前积累的七千多份样本记录，正被批量解析、分类、导入他们自建的数据库架构。
进度条显示：87%。
“照这个速度，”薇薇安头也不抬，“天亮前能完成基础库的搭建。但数据清洗还需要至少三天——学派当年的记录标准不统一，有些用旧式计量单位，有些甚至用了已经失传的地方方言命名。”
“我来处理单位转换。”安娜贝尔说，“我家工坊的进货记录里能找到大部分旧式单位对照表。”
“方言命名交给我。”费恩勉强撑起眼皮，“我爷爷是古代语言学家，留了一屋子词典……虽然大部分是讲矮人骂人话的。”
林克没说话。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数据流上。那些古老的记录在他眼里不仅仅是文字和数字，而是一个个“数据对象”，带着属性和方法，等待被归类调用。
【记录#3471】
- 材料：星陨石（批次：北境霜语矿洞，星历712年采集）
- 属性：硬度7.2，魔力传导率89%，内部裂纹密度：高
- 备注：此批次受“血色彗星”事件影响，含有微量未知惰性元素（暂命名为‘X-712’）
- 处理建议：研磨前需用月光浸泡软化，否则未知元素可能引发不可控副反应
血色彗星？X-712元素？
林克调出其他记录。很快发现，凡是在星历710-715年间采集的材料，大多有类似备注。那五年间，夜空中持续出现异常的血红色彗星，学者们认为它洒下了某种“星空尘埃”，影响了全世界魔法材料的性质。
但现代教科书里完全没有这段记载。
“薇薇安，”林克突然开口，“你听说过‘血色彗星事件’吗？”
羽毛笔停住了。
薇薇安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北境编年史》碎片里提到过，说是‘星空染血之年’，但具体影响没有详细记录。你从哪儿看到的？”
“学派的数据里。”林克把那段记录共享到公共屏幕，“而且他们发现了未知元素，还给了处理建议。但现在的炼金教材里，这些全被删掉了。”
实验室安静了几秒。
“因为不‘正统’。”安娜贝尔轻声说，“我父亲说过，大概两百年前，炼金学会做过一次大规模的知识整理。所有‘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或‘来源存疑’的记录，都被移出了正式教材。血色彗星事件……应该就在那个名单里。”
费恩终于彻底醒了：“等等，所以我们现在用的炼金知识，是被**过的版本？”
“更准确说，”薇薇安语气冰冷，“是‘净化’过的。只留下那些符合主流理论、可以被稳定重现的部分。至于特例、异常、无法解释的现象……就当它们不存在。”
林克盯着屏幕。
所以学派当年记录的，是一个更复杂、更混乱、但也更真实的魔法世界。而现在学生们学的，是一个被精心修剪过的、光滑但失真的模型。
“继续导入。”他说，“把所有标记‘异常’或‘待研究’的记录单独建库。那些可能是错误，但也可能是……被遗忘的真相。”
进度条跳到92%。
然后卡住了。
不是缓慢，是完全停滞。屏幕上的数据流凝固成静止的图像，就像时间暂停。
“怎么回事？”费恩凑过来，“终端过热了？我加了散热符文的啊……”
“不是硬件问题。”林克快速调出后台监控，“是数据本身。最后这部分记录……被加密了。”
屏幕上显示着错误信息：
【警告：检测到加密数据区块】
【加密方式：学派第七代逻辑锁（基于递归悖论）】
【解密要求：需提供三组动态验证密钥】
【尝试破解剩余次数：3/3（超过将永久锁定）】
“逻辑锁？”薇薇安皱眉，“学派这么重视这部分数据？”
“可能是因为内容敏感。”林克盯着那个“递归悖论”的描述，“这种加密方式的核心是……它会给你一个逻辑谜题。你必须给出正确答案，但答案本身又构成新的谜题，无限循环。除非你能一次性解决整个递归链，否则永远解不开。”
费恩挠头：“听起来像是我爷爷说的‘自指陷阱’——比如‘这句话是假的’，如果你认为它真，那它就是假的；如果你认为它假，那它就是真的。死循环。”
“差不多。”林克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构建破解模型，“但任何逻辑系统都有漏洞。关键是找到那个可以跳出递归的‘基点’……”
他手指在空中虚点，调出加密数据的外部元信息——这是绕过核心防护，读取数据边角料的方法。
几行残缺的文字浮现：
【研究主题：世界魔力潮汐的异常波动（星历690-730年）】
【负责人：伊格纳斯·银星（学派第七任首席）】
【状态：研究中（因‘静默令’中断）】
【密级：最高（仅限学派核心成员）】
“银星……”安娜贝尔喃喃道，“是我母亲的家族姓氏。伊格纳斯……是我曾曾祖父。”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母亲是银星家族最后一任家主。”安娜贝尔声音很轻，“但她从不提家族历史。我只知道，三百年前银星家族是学派的核心，后来……突然就衰落了。所有家族记录都被销毁或封存。”
实验室再次安静，但这次的安静里多了种沉重的分量。
“静默令又是什么？”费恩小声问。
“不知道。”林克盯着那两个字，“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收回手，加密数据重新隐藏起来。
“这部分先不动。”林克做出决定，“三次尝试机会太珍贵，不能贸然浪费。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学派和‘静默令’的信息。”
进度条跳了一下，从92%变成93%——非加密数据还在继续导入。
“那竞赛怎么办？”薇薇安问，“周五就要比赛了，数据库能投入使用吗？”
林克扫了一眼剩余的数据量：“基础材料库明天中午前能完成。高级恢复药剂需要的七种主材料、十三种辅料，全都有详细数据。够用了。”
“那就行。”薇薇安重新拿起羽毛笔，“另外，我根据你的建议，重写了药剂结晶阶段的温度控制算法。把原来的单点温度控制改成了梯度降温，模拟了自然结晶的环境。理论纯度还能再提3-5个百分点。”
费恩开始收拾工具：“那我明天把监测系统升级一下，加个实时预警功能——如果反应参数偏离预设范围超过5%，就自动报警。”
安娜贝尔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你们三个……真的打算用一套系统去碾压整个炼金学会的竞赛传统？”
“不是碾压。”林克纠正，“是演示另一种可能性。”
窗外传来遥远的钟声，凌晨三点了。
费恩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我撑不住了……再不睡明天上课要站着晕倒了。”
“都回去休息吧。”林克关掉主屏幕，“明天下午，老地方集合，做最后一遍全流程测试。”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
薇薇安最后一个离开。她在门口停住，回头看向林克。
“那个加密数据……”她说，“我可能知道去哪找线索。”
林克抬头。
“学院档案馆，地下五层。”薇薇安的声音压得很低，“那里存放着所有被封存的会议记录和行政文件。如果真有‘静默令’这种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
“你能进去？”
“我父亲是档案馆的荣誉顾问。”薇薇安推了推眼镜，“我有权限……但只能带一个人。而且必须在工作时间的白天去，晚上有高阶防护。”
“竞赛结束后。”林克说，“我们去看看。”
薇薇安点点头，离开了。
实验室里只剩下林克一人。
他没有立刻走，而是重新打开了那块加密数据的元信息。
【研究主题：世界魔力潮汐的异常波动】
魔力潮汐……那是影响整个星球魔法浓度的周期性现象。现代理论认为是自然规律，像海水的潮起潮落。
但学派却在研究它的“异常波动”。
而且还因此被下了“静默令”。
林克关掉屏幕，走到窗边。
凌晨的学院笼罩在深蓝色的薄雾里，魔法塔尖的照明符文像遥远的星星。远处禁林的轮廓在夜色中起伏，像沉睡巨兽的脊背。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不只是一堆可以优化的“代码”，更像是一个运行了太久、积累了太多未知错误和人为干预的……古老系统。
而他，刚刚触碰到它表层下的第一个加密分区。
“慢慢来。”他对自己说，“先赢下比赛。拿到话语权。然后……”
他的目光落在图书馆的方向。
“……再去看看，他们到底想隐藏什么。”
窗外的雾气缓缓流动，像某种缓慢呼吸。
而在图书馆地下五层，某个被遗忘的档案架上，一本积满灰尘的羊皮纸册子，封面标题已经褪色，但依稀能辨：
《关于学派第七研究组及其危险理论的审查与封禁决议（星历731年）》
扉页上盖着鲜红的印章，图案是一个闭着的眼睛。
下面一行小字：
【此令之下，永世缄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