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的地下五层，闻起来和图书馆地下三层完全不一样。
不是纸张发霉的味道，也不是魔法尘埃的味道。而是一种更冷、更空、更像某种东西被彻底“清除”后留下的虚无感。空气里连灰尘都很少，仿佛连微生物都不愿意在这里繁殖。
薇薇安走在前面，手里举着一块特制的权限水晶。淡蓝色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三米，再往前就是浓厚的、几乎实质化的黑暗。
“跟紧。”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轻微的回声，“这里的防护法阵是独立于学院主系统的。走错一步，触发的东西可能比炼金釜暴走还麻烦。”
林克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昨晚赶制的简易探测器——其实就是块刻了感应符文的水晶板，此刻正稳定地发出绿光，表示周围魔力环境“正常”。
但林克知道那只是表象。
在他的“代码视觉”里，这条走廊是一个巨大的、正在休眠的“进程”。墙壁里流淌的不是魔力，而是某种更基础的东西——规则的约束力。就像操作系统内核级别的防护，不是为了防御入侵，而是为了确保“某些东西永远不会被唤醒”。
“到了。”薇薇安在一扇门前停下。
不是铁门，也不是木门。而是一面光滑的黑色石壁，表面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正中央刻着一个徽记：一个闭着的眼睛，和图书馆地下那本册子上的一模一样。
“缄默之眼。”薇薇安低声说，“学派被解散后，新成立的‘知识管理委员会’的标志。所有被封存的东西，都归他们管。”
她举起权限水晶，贴在石壁的徽记上。
水晶光芒被吸收，石壁开始变透明，像融化的冰块。几秒后，一个房间的轮廓显现出来。
不大，十平米左右。没有书架，只有中央一张石台，台上放着一本厚重的金属封皮书。书封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那个闭着的眼睛浮雕。
房间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不是装饰，林克一眼就认出——那是“逻辑隔离阵列”。作用是确保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不会以任何形式（包括记忆、记录、甚至潜意识联想）泄露到外界。
“我父亲的权限只能开一次门。”薇薇安走进房间，声音压得更低，“而且只有三十分钟。时间一到，无论我们在哪，都会被强制传送回门口。所以……抓紧。”
林克走到石台前。
他没有贸然碰那本书，而是先用探测器扫描。
数据反馈很干净——太干净了。没有任何魔力波动，没有防护陷阱，就像一本普通的、死掉的书。
但这恰恰是最可疑的。
林克伸出手，指尖悬在书封上方。
【对象：未命名档案】
【状态：逻辑封存（缄默协议生效中）】
【访问条件：需提供‘真相的代价’（密钥类型：认知牺牲）】
【警告：阅读此档案将永久改变你对世界的认知，并可能触发‘信息污染’防护机制】
认知牺牲？信息污染？
这些词在学派的黑皮书里从没出现过。
“薇薇安，”林克回头，“你父亲有没有提过，打开这种档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薇薇安愣了一下，摇头：“他只说权限很珍贵，让我想清楚再用。但具体……没说。”
林克盯着那段警告。
在程序员的逻辑里，“认知牺牲”听起来就像某种格式化的前奏——先清空你原有的认知框架，才能写入新信息。而“信息污染”防护，大概是为了防止这些“危险知识”像病毒一样传播。
高风险。
但他来都来了。
“站到门口去。”林克说，“如果情况不对，立刻出去，别管我。”
“你——”
“去。”
薇薇安咬了咬嘴唇，退到门边。
林克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在书封上。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地动山摇。书封只是无声地打开了，露出里面的羊皮纸页。
第一页只有一行字：
“致后来者：如果你看到这些，说明你已经准备好面对真相。或者……你已经无路可退。”
字迹工整，但透着一股疲惫感，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
林克翻到第二页。
标题：《关于“世界魔力潮汐异常”及“系统格式化”危机的调查报告（星历690-730年）》
下面是一段简短的摘要：
“本报告确认，世界魔力系统存在基础性设计缺陷。每三百至五百年，缺陷累积将触发‘递归错误’，导致魔力潮汐紊乱、魔法规则崩坏、最终引发全球范围的‘系统性崩溃’（俗称‘魔灾’）。
学派第七研究组提出解决方案：在世界核心运行‘格式化与重装’程序（代号‘新生计划’）。此方案理论上可根除缺陷，但将抹除当前文明所有魔法相关记忆与知识，代价巨大。
知识管理委员会（后改组为‘缄默议会’）否决该方案，认为风险不可控。取而代之的是‘补丁策略’：在每次崩溃前兆出现时，局部修复最严重的漏洞，延缓崩溃进程。
星历731年，委员会对学派下达‘静默令’，封存所有相关研究，禁止任何形式的‘格式化’讨论。此令永久有效。”
林克的手指停在“格式化与重装”那几个字上。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难怪。难怪学派会被封杀。他们提出的不是改良，不是优化，而是——推倒重来。把整个世界当成一个可以格式化重装的系统。
这已经不是异端了。这是对现有文明根基的彻底否定。
他继续往下翻。
后面是详细的研究数据：魔力潮汐的波动记录、错误累积的数学模型、“魔灾”前夕的各种征兆……
其中一页引起了他的注意：
【征兆类型#07：魔法造物异常活化】
【描述：高度复杂的魔法装置（如炼金釜、构装体、自动防御系统）出现不受控的‘自主行为’，仿佛获得低级意识】
【原理推测：系统底层错误导致‘进程管理’模块紊乱，部分功能模块脱离主控，进入自运行状态】
【关联事件：星历728年，北境‘霜巨人要塞’自动防御阵列暴走，无差别攻击一切活物；星历730年，中央帝国‘永恒灯塔’照明系统产生意识，开始与守塔人对话……】
林克想起昨天炼金釜的暴走。
症状完全吻合。
他快速翻到最近的时间记录。
【星历1041年（当前）观测记录】
- 魔力潮汐波动频率：较基准值上升17%
- 系统错误日志数量：月同比增长42%
- 已确认的‘征兆#07’事件：3起（含学院炼金釜事件）
- 预计距离下一轮‘系统性崩溃’：8-15年（误差范围±3年）
8到15年。
林克感觉喉咙发干。
“你看到什么了？”薇薇安在门口问，声音里带着不安，“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林克没回答。
他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手绘的示意图：一个巨大的、层层嵌套的圆环结构，像洋葱的切面。最外层标着“现实界”，往内依次是“元素层”、“规则层”、“逻辑层”，最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光点，标注着“核心源代码”。
旁边有段笔记：
“学派最终推论：所有异常都源于核心源代码的‘递归溢出错误’。该错误无法通过外部补丁根治，只会随时间推移恶化。唯一解法是直接访问核心，重写错误段落。
但核心被‘缄默议会’的终极防护封锁，任何试图接近的行为都将触发‘信息抹除’协议。
我们失败了。
后来者，如果你真想拯救这个世界，你需要三样东西：
1. 不被现有魔法体系束缚的全新认知（钥匙）
2. 绕过议会防护的漏洞利用方法（路径）
3. 重写核心而不引发系统崩溃的技术（工具）
祝你好运。
——伊格纳斯·银星，于静默令下达前夜”
笔迹到这里变得极其潦草，最后几个字几乎难以辨认。
林克合上书。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更冷了。
“薇薇安，”他转身，“你曾曾祖父……是个疯子。”
“什么？”
“他打算格式化整个世界。”林克说，“而且他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
薇薇安的脸色白了。
林克走回石台前，重新打开书，翻到那张示意图。他用手指点了点最中心的“核心源代码”。
“炼金釜暴走、血色彗星事件、魔力潮汐异常……所有问题都指向这里。但议会把它锁死了，不许任何人碰。”
“那……我们怎么办？”
林克盯着那个小小的光点。
程序员的本能在尖叫。看到一个bug，看到修复方案，但系统告诉你“不许修”——这简直是最残忍的折磨。
“你的曾曾祖父留了线索。”林克说，“他说需要三样东西：钥匙、路径、工具。”
他看向薇薇安。
“我想……我们可能已经无意中拿到了第一样。”
“什么？”
“我的‘代码视觉’。”林克轻声说，“那种不被现有魔法体系束缚的认知方式。这就是钥匙。”
薇薇安消化着这句话，眼睛慢慢睁大。
“所以炼金竞赛……”
“是测试。”林克说，“测试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用这套新认知去影响、优化、甚至‘修复’这个世界的子系统。如果成功了——”
他顿了顿。
“——下一步，就是去找‘路径’和‘工具’。”
门外的黑暗突然波动了一下。
石壁开始重新变得不透明——三十分钟到了。
“走。”林克拉起薇薇安，快步冲出房间。
在他们踏出门口的瞬间，石壁完全闭合，恢复成光滑的黑色表面。房间里的那本书、那些真相，再次被锁进永恒的缄默中。
两人站在走廊里，喘息着。
薇薇安看着林克：“你不害怕吗？知道世界可能在十几年内崩溃？”
“害怕。”林克诚实地说，“但我更害怕的是，明明知道怎么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坏掉。”
他转身朝来路走去。
“先赢下竞赛。拿到话语权。然后——”
他的声音在黑暗的走廊里回荡。
“——我们去问问那个‘缄默议会’，他们的‘补丁策略’，到底还能给这个世界争取多少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