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阳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四张工作台拼成巨大的操作区，上面堆满了东西：三套正在同步运行的监测终端、七个不同型号的坩埚、二十几种分装好的炼金材料、还有散落各处的设计草图和咬了一半的能量棒。
费恩趴在台子最左边，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在给第三套监测终端做最后的校准。他眼睛通红，显然又是一夜没睡，但手指稳得像机械臂。
“频率响应测试……通过。”他小声念叨，“信号延迟……18毫秒，还能优化……魔力干扰过滤……97%有效率，够了。”
旁边，薇薇安正对着三块水晶屏幕同时操作。左屏是材料数据库，中屏是炼金反应模拟器，右屏是她自己写的流程优化算法。她右手握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快速验算，左手还在空中比划着某种复杂的手势——据说能帮助多线程思考。
“根据昨晚的测试数据，”她头也不抬地说，“最优的结晶温度梯度应该再调整0.3度。安娜贝尔，你那边材料预处理到哪一步了？”
阳台右侧，安娜贝尔正在操作一台便携式材料处理仪——那是她今早从家里工坊紧急调来的新设备。仪器发出柔和的嗡鸣声，把一块淡紫色的魔力水晶研磨成近乎完美的均匀粉末。
“最后一批魔力水晶完成。”她关掉仪器，小心地把粉末倒入特制的密封瓶，“纯度99.5%，粒度分布标准差小于1微米。按照林克的说法……‘工业级精度’。”
“好。”薇薇安在中屏上更新了一个参数，“那我们现在只差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看向阳台中央。
林克站在那里，闭着眼睛。
不是休息，也不是冥想。他双手悬在空中，十指微微律动，像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每动一下，空气中就浮现出淡淡的符文光痕，随即又隐没。
他在调试竞赛要用的“作弊器”——当然，他们不这么叫。
正式名称是：“实时全流程反应优化系统”。
简单说，就是在比赛现场复制昨晚修复炼金釜的那套方案：用监测符文捕捉反应过程的每一处细节，用终端实时分析数据，再用算法动态调整参数，确保每一个步骤都走在理论最优路径上。
但这套系统有个致命弱点：体积太大。
比赛规则明确写着：“助手携带设备总重量不得超过十公斤，尺寸不得大于标准行李箱。”
所以他们需要微缩化。
“林克，”费恩放下放大镜，“第三套终端的功耗还是降不下来。按照现在的设计，满负荷运行两小时就会过热关机。”
“把冷却模块换成被动散热。”林克依旧闭着眼，“用导魔金属做散热鳍片，表面积扩大三倍。牺牲一点便携性，换稳定性。”
“那重量就超了！”
“超多少？”
“大概……八百克。”
林克终于睁开眼睛。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费恩的设计图快速扫了一眼。
“把外壳材料从铜换成秘银镀层。”他说，“秘银的魔力导性更好，可以减少内部线路的损耗，功耗能降15%。这样冷却模块的负荷就小了，鳍片面积可以减半。”
费恩愣了愣，立刻掏出草稿纸开始重新计算。
薇薇安那边突然“嘀”了一声——是模拟器完成了一次全流程推演。
“结果出来了。”她盯着屏幕，“按照我们目前的参数，最佳预期纯度是……标准值的122%。但前提是现场魔力环境稳定，温度波动不超过正负0.5度。”
“比赛场地是中央大讲堂。”安娜贝尔说，“那里有恒温法阵，温度控制应该没问题。但魔力环境……不好说。今天早上我路过时，感觉那里的背景魔力浓度有点异常波动。”
所有人都看向林克。
这是最棘手的变量。再精密的系统，如果运行环境不稳定，也可能会出意外。
林克走到阳台边缘，看向学院中央的方向。
大讲堂的尖顶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金光。在他的“代码视觉”里，那片区域的魔力场确实有些……不自然。不是紊乱，而是像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漩涡，隐约但持续地扰动。
和昨晚炼金釜暴走前的波动特征很像。
“带上环境补偿模块。”林克做出决定，“就是昨晚我们给炼金釜装的那种自适应过滤器的小型化版本。”
“但那是应对突发干扰的。”费恩提醒，“如果现场波动是持续性的，过滤器可能会过载。”
“所以我们要预设多种应对模式。”林克回到工作台前，抽出一张空白羊皮纸，开始快速画流程图，“模式一：轻度波动，自动补偿。模式二：中度波动，调整反应节奏，避开波峰。模式三……”
他顿了顿。
“——如果波动达到危险阈值，立刻切换为离线模式，用终端内置的缓存魔力维持基础运行。虽然会损失部分精度，但至少不会炸锅。”
房间里安静下来。
大家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林克在准备最坏的情况。
“你觉得……会有人捣乱？”安娜贝尔小声问，“我哥哥虽然固执，但不至于……”
“不是说你哥哥。”林克摇头，“是别的。”
他想起了档案馆里那本金属封皮书。想起了“缄默议会”和“信息污染防护”。如果有人——或者某个组织——真的在监控世界的“异常”，那么他们这套全新的、超出传统魔法认知的炼金系统，会不会被判定为……需要“静默”的威胁？
“总之，做好万全准备。”林克收起图纸，“薇薇安，你负责流程监控，任何参数偏离预设值超过3%，立刻报警。费恩，你负责硬件维护，确保所有设备全程稳定运行。安娜贝尔——”
他看向她。
“——你负责应对突发状况。如果有人来干扰，或者现场出现意外，你来处理。你家族的名头，至少能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安娜贝尔用力点头。
窗外传来钟声，下午四点。
距离竞赛开始还有十六个小时。
“最后一遍全流程测试。”林克说，“用竞赛规定的三小时时限。材料用我们最好的那批，环境模拟大讲堂的条件。如果这次通过——”
他看向三人。
“——明天，我们就去给整个炼金学部上一课。”
测试开始。
费恩启动了所有监测设备。符文板贴在三号坩埚周围，终端屏幕同时亮起，开始滚动初始化数据。
薇薇安站在控制位，双手各握着一块操作水晶——左边控制温度，右边控制材料投放节奏。
安娜贝尔守在材料台前，每个容器都贴好了标签和取用顺序编号。
林克站在中央，闭着眼睛。
他在做最后的系统检查。不是检查设备，是检查自己——检查那种奇特的“代码视觉”状态。明天他需要在那种状态下保持三小时，连续处理每秒数百条的数据流，同时还要分心操作实际炼金步骤。
这就像一边写代码一边拆炸弹。
【系统自检完成】
【视觉解析模块：正常】
【数据流处理带宽：充足】
【多线程并发能力：预估峰值需求87%，安全裕度13%】
【预计可持续时间：3.2小时（略高于需求）】
够了。
林克睁开眼睛：“开始。”
薇薇安投放第一份材料：处理过的魔力水晶粉末。
监测屏幕立刻反应：
【材料#1：确认投放】
【当前温度：78.3°C（目标78.0°C）】
【偏差：+0.3°C（可接受）】
【建议：保持】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没有传统炼金术的吟唱，没有华丽的魔法光芒，甚至连搅拌的动作都机械化得像流水线。唯一的声音是仪器轻微的嗡鸣，还有偶尔的提示音：
“滴——第二材料投放窗口开启。”
“滴——温度达标，进入恒温阶段。”
“滴——检测到轻微魔力波动，已自动补偿。”
两个半小时后，当坩埚里的液体开始凝结出第一颗完美的六边形结晶时，费恩忍不住小声欢呼。
但欢呼声戛然而止。
因为所有监测屏幕，在同一瞬间，同时黑屏了。
不是关机，是那种突然被切断电源的死寂。
“什么情况？！”费恩跳起来，“备用魔力池呢？！”
“备用池……空了。”薇薇安检查着终端，“但刚才明明还有60%的存量！”
林克已经冲到设备前。
他的“代码视觉”捕捉到了最后一瞬间的数据流：在屏幕黑掉前0.1秒，系统记录到一次异常的魔力抽取。不是来自设备内部，而是来自外部——就像有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了所有魔力供给。
但阳台周围没有任何人。
只有窗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林克走到窗边，看向大讲堂的方向。
那股异常的魔力波动，此刻正以一个清晰可见的峰值，在远处的空中震荡。就像某种……示威。
“有人不想让我们参赛。”他轻声说。
“是艾德里安？”安娜贝尔脸色发白，“他不可能有这种能力……”
“不是他。”林克摇头，“这种精确的远程魔力抽取，需要对整个学院的魔力网络有管理员级别的权限。你哥哥做不到。”
他转过身，看着黑屏的设备，又看看坩埚里那锅已经半结晶、但因为突然中断而开始出现浑浊的药剂。
“收拾东西。”林克说。
“收拾？可是竞赛——”
“竞赛照常参加。”林克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我们的策略要改了。”
“怎么改？”
林克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块已经失效的水晶终端。他盯着黑掉的屏幕，手指在边缘轻轻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屏幕突然闪了一下，重新亮起——不是完整的系统，而是一个极简的、只有几行代码的命令行界面。
“既然有人不想让我们用‘现代化’设备，”林克盯着那个闪烁的光标，“那我们就用最原始的方法。”
“什么方法？”
林克抬起头，眼睛里映着屏幕的微光。
“纯手动模式。”他说，“不用终端，不用监测，不用算法。所有数据——”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全在这里面实时计算。”
费恩张大了嘴。
薇薇安推了推眼镜：“你是说……你要在大脑里运行整个优化系统？同时还要操作炼金步骤？这不可能！人脑的处理能力——”
“理论上不可能。”林克打断她，“但如果我把大部分计算提前固化呢？就像把软件烧录进硬件里，运行时只需要调用，不需要实时计算。”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空白笔记，开始快速书写。
不是文字，是符文——但那些符文的排列方式，在场没人见过。它们不是用于施法，更像是……某种数据结构的可视化表达。
“这是我昨晚设计的。”林克头也不抬，“把整个反应流程的优化逻辑，编码成一套‘固化算法’。只要记住这套符文序列，在施法时同步激活，它就会自动调整我的每一个操作，让它们无限逼近理论最优值。”
“就像……”费恩努力理解，“就像给大脑装了个自动驾驶仪？”
“差不多。”林克写完最后一笔，“但更准确说，是给‘直觉’写了一份精确的使用说明书。”
他合上笔记，看向三人。
“今晚的任务变了。费恩，你负责把所有设备伪装成‘普通炼金工具’，以防检查。薇薇安，你把数据库里最关键的数据，浓缩成记忆卡片。安娜贝尔——”
他顿了顿。
“——我需要你回家一趟，找你父亲借一样东西。”
“什么？”
“你们工坊祖传的‘思维加速护符’。”林克说，“传说那东西能暂时提升佩戴者的思维速度。如果是真的……我可能需要它。”
安娜贝尔愣了两秒，然后用力点头：“我现在就去！”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夜幕开始笼罩学院。
林克走到阳台边缘，看向远处大讲堂的方向。那里已经亮起了准备竞赛的灯火，像一只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有人在看着他们。
有人在试图阻止他们。
但越是这样——
林克握紧了手里的符文笔记。
——他越是想知道，当他们这套“不该存在”的炼金术，真的在所有人面前成功时，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会是什么表情。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而宿舍阳台里，灯光一直亮到了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