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讲堂的空气，稠得像炼到一半的糖浆。
三百个座位座无虚席。前排是评委席——炼金学会的元老们、各学部教授、还有两位特邀的校外大师。中间是参赛者的操作区，十个实验台呈弧形排开，每个台子后面都站着参赛者和他们的助手。
后排和二层看台挤满了学生，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
林克站在第七号台前。
他的实验台看起来……很朴素。没有那些华丽的自定义设备，没有复杂的符文阵列，只有学院标配的基础工具：一个标准坩埚、一套玻璃器皿、几件常用工具。旁边放着的行李箱里，费恩昨晚紧急改造的设备被伪装成了“普通炼金工具箱”，现在安静地躺着，不敢启动。
因为他们一进场就发现了：整个大讲堂被一个巨大的“魔力场稳定器”笼罩着。任何未经授权的魔法设备，启动瞬间就会被识别并强制关机——就像昨晚他们的终端遭遇的那样。
有人把防护等级调到了最高。
“各位，请安静。”
主裁判——炼金学部主任——敲了敲法杖。声音通过扩音符文传遍整个空间。
“年度炼金实践竞赛，现在开始。项目：高级魔力恢复药剂。时限：三小时。材料自备，允许最多两名助手。评分标准：成品纯度、稳定性、完成速度，以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参赛者们，“……创新性。”
“开始！”
十组人同时动作。
坩埚被点燃，材料被取出，空气中立刻弥漫起各种药草的复合气味。
艾德里安在第三号台。他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表演——魔杖轻点，材料精准飞入坩埚；手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温度随之精确变化。他的两个助手一个负责记录，一个负责打下手，配合默契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看台上传来低低的赞叹声。
林克这边很安静。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闭上了眼睛。
【思维加速护符】——安娜贝尔今早送来的家族宝物，此刻正贴在他的额头上。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银色金属片，表面蚀刻着复杂的神经状纹路。启动的瞬间，世界“慢”了下来。
不是时间变慢，是他的思维速度变快了。
周围的声音被拉长成模糊的噪音，眼前的一切变成一帧帧缓慢切换的画面。而他的脑海里，那个“固化算法”开始运行。
第一步：环境扫描。
护符将他的感知放大。空气的温度、湿度、魔力浓度、甚至观众席上每个人的呼吸节奏，都变成数据流涌入。大脑里的算法快速处理，输出第一个指令：
“室温偏高0.7度，材料预处理时间需缩短12秒。”
林克睁开眼睛。
他拿起第一份材料——处理过的魔力水晶粉末。没有用工具，直接用手掂了掂重量，然后倒入预热好的坩埚。
动作普通得甚至有点……外行。
看台上响起窃笑声。
“他在干嘛？用手称重？”
“留级生果然还是留级生……”
但评委席上，格罗姆教授眯起了眼睛。
因为他看见，林克倒粉末时，手腕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抖动——不是紧张，而是有节奏的。粉末洒落的轨迹，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扇形，均匀覆盖了坩埚底部。
那是手动模拟“震荡分布”技巧，通常需要专用设备才能实现。
林克开始加热。
没有用魔杖控温，而是用手指轻触坩埚外壁。这在传统炼金师看来简直是自杀——手指对温度的感知怎么可能比魔法精准？
但林克的手指在移动。
不是随意移动，而是沿着某种看不见的“等温线”滑动。大脑里的算法正将实时的温度分布图投射到他的触觉神经上，他“感觉”到哪里的温度偏高，哪里的温度偏低，然后用指尖微调魔火的输出。
【当前温度：77.9°C（目标78.0°C）】
【偏差：-0.1°C（可接受）】
【建议：维持当前输出3.2秒，然后提升0.5%功率】
林克的魔火控制器，精准地执行了这个指令。
三号台那边，艾德里安刚刚完成第一阶段，正在优雅地擦手。他瞥了一眼七号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林克还在慢吞吞地加热，连第一份辅料都没加。
“太慢了。”他低声对助手说，“他输定了。”
但半小时后，当艾德里安开始处理最棘手的“星辉结晶”步骤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坩埚里，液体正在按照预期缓慢结晶。但眼角余光里，七号台的坩埚……也在结晶。
可林克明明比他慢了至少二十分钟！
艾德里安强迫自己专注。他念诵古老的结晶咒文，魔杖画出复杂的轨迹，控制着结晶的速率和方向。这是整个流程最难的部分，稍有偏差就会前功尽弃。
他做到了。结晶开始成型，大小均匀，光泽完美。
他松了口气，准备进行最后调整。
然后他听到了看台上的惊呼声。
不是为他。
是为七号台。
艾德里安转过头，瞳孔骤然收缩。
林克的坩埚里，结晶已经完成了。
不是缓慢生长出来的，而是像变魔术一样——前一秒还是液体，下一秒就“唰”地一下，整个液面同时凝固，形成一整片完美的、六边形的晶体矩阵。
每一颗晶体的大小、形状、光泽，都完全一致。像用模具批量压出来的。
“这不可能……”艾德里安喃喃道。
更不可能的还在后面。
林克开始进行最后的“魔力稳定化”。传统做法需要小心翼翼地将成品药剂转移至特制容器，然后用温和的魔力浸润至少十分钟。
林克没有转移。
他直接把手伸向了坩埚——在魔火还没完全熄灭、坩埚壁还滚烫的情况下。
惊呼声变成了尖叫。
但林克的手没有受伤。一层极薄的魔力护盾包裹着他的手掌，那是他同时维持的第三个法术。他的另一只手在空中快速划动，不是咒文，而是……某种数学符号？
评委席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炼金师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学派的手法！”他声音发颤，“但学派早就失传了！他怎么会的？！”
林克听不到。
他的全部意识都沉浸在那个“多线程并行”的状态里。一只手控温，一只手稳定药剂，大脑同时计算着三十七个参数的变化趋势，还要分出一丝注意力维持【思维加速护符】的消耗。
护符开始发烫。这不是设计给普通人用的东西，它对大脑的负荷太大了。
汗水从额头滑下，滴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但他不能停。
大脑里的算法正在报警：环境魔力波动又开始异常了。这次的波动频率和昨晚一模一样，只是强度弱一些——像某种试探。
有人在测试他的极限。
“那就让你们看看。”林克咬着牙，在心里说。
他做了一个让全场窒息的动作：双手同时离开了坩埚。
药剂还在半稳定状态，这个时候失去控制，百分之百会失败！
但药剂没有失败。
它悬浮在空中，自行旋转。林克双手在胸前合拢，十指交错，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不是任何已知的炼金手势，更像是……在敲击看不见的键盘。
【最终稳定化算法，启动】
【目标：纯度≥120%，稳定性A+】
【预计耗时：47秒】
【剩余脑力负荷：31%……30%……】
护符烫得像烙铁。
林克的视野开始模糊，边缘出现闪烁的黑点。这是脑力透支的前兆。
但他不能停。
四十七秒。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第四十秒，药剂旋转速度达到峰值，表面泛起彩虹般的光泽。
第四十五秒，光泽内敛，药剂从浑浊变为清澈的星空蓝。
第四十七秒——
旋转停止。
药剂稳稳落回坩埚，液面平静如镜。
完成。
林克踉跄一步，扶住实验台才没倒下。额头的护符“啪”地一声，裂成了两半。
全场死寂。
然后，爆发出海啸般的喧哗。
“他完成了？！比艾德里安快了二十分钟？！”
“徒手稳定！他徒手完成了稳定化？！”
“那是什么手法？！我从没见过！”
裁判席上，评委们集体起立。
格罗姆教授第一个冲下来，他顾不上礼仪，直接伸手探向林克的坩埚。魔力检测符文亮起，读数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纯度：134%。
稳定性：A++（超出常规评级范围）。
完成时间：两小时零七分。
三项数据，全部打破学院历史记录。
而且是以一种……完全颠覆传统的方式。
艾德里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坩埚。他的药剂也很好，纯度103%，稳定性A，完成时间两小时三十五分——放在往年足以夺冠的成绩。
但和林克比，像业余爱好者的涂鸦。
“这……这不公平……”他嘴唇颤抖，“他用了邪术……”
“安静！”炼金学部主任厉声喝道。
老人走到林克面前，盯着这个几乎虚脱的少年，又看了看那锅星空般璀璨的药剂。
“孩子，”他的声音很轻，但全场都能听见，“你刚才用的手法……是跟谁学的？”
林克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模糊。
“自学的。”他喘着气说，“从图书馆地下的旧手稿里。”
“哪本手稿？”
“《古代炼金构架学基础》。”林克说出了一个真实的书名——那确实是学派留下的遗产，只是早就没人看得懂了，“还有……一些自己的改进。”
主任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面向全场。
“我宣布，”他的声音通过扩音符文传遍每个角落，“第七组，林克·温斯顿及其助手，获得本届炼金实践竞赛冠军。成绩……破纪录。”
欢呼声炸开。
费恩和安娜贝尔冲上来扶住林克，薇薇安已经冷静地开始收拾设备——但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激动。
艾德里安站在原地，像一尊石雕。
他的骄傲，他三年的冠军荣耀，他坚信的“传统与艺术”，在今天，被一个留级生用一套他完全看不懂的方法，碾成了粉末。
颁奖仪式很简短。
林克几乎是被扶上台的。奖杯递到他手里时，他感觉不到重量。
他只知道一件事：成功了。
用最原始的人脑，运行了最先进的算法，完成了理论上不可能的炼金。
这证明了一件事——他的“代码视觉”和由此衍生的技术路线，不是取巧，不是邪术，而是一条……可能改变整个魔法世界的全新道路。
仪式结束后，人群开始散去。
但林克没走。
因为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锁在他身上。
不是来自观众席，不是来自评委，而是来自……大讲堂二层最角落的阴影里。
那里站着一个人。
黑袍，兜帽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下巴的轮廓。那人没有鼓掌，没有欢呼，只是静静地看着。
当林克看过去时，那人微微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不是魔法手势，更像是……某种信号。
三个手指弯曲，拇指和小指伸直——像个抽象的“眼睛”。
然后，黑袍人转身，消失在阴影中。
林克的心脏重重一跳。
那个手势，他在档案馆的金属封皮书上见过。
是“缄默议会”的标志。
他们来了。
而且他们看到了全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