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工坊，冷得像停尸房。
魔火还没点燃，窗户玻璃上结着薄霜，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七个人围着中央的工作台站成半圆，没人说话，只有柯尔特工具箱里偶尔传出的金属部件碰撞声，还有诺亚怀里那只机械猫尾巴转动的咔嗒声。
林克把最后一件设备放进背包——不是学院批准的“标准维护工具箱”，是他自己改装的。外壳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内部集成了微型监测阵列、应急魔力池、甚至还有一块从学派控制台拆下来的解析核心。
“规则再确认一遍。”薇薇安打开记录水晶，“第一，进入后保持通讯畅通，每五分钟确认一次状态。第二，遇到未知现象，先观察，记录，再尝试干预。第三——”
她顿了顿。
“——如果任何人的意识防护出现裂痕，立即通知影，并启动强制隔离程序。我们不希望有人变成阿斯特教授笔记里那些……梦呓者。”
影微微点头，纯白面具在昏暗光线里像漂浮的幽灵。
“出发。”林克说。
七人走出工坊，穿过清晨空旷的庭院。霜冻的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远处庆典筹备组已经开始装饰主楼，彩带和魔法灯笼在晨光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无限回廊的入口在学院最深处，一栋独立的三层石楼。建筑风格古老到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没有窗户，墙面刻满已经失传的符文，大门是整块的黑曜石，表面光滑如镜，映出七人有些扭曲的身影。
阿斯特教授已经等在门口。老人今天穿了正式的深蓝长袍，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控制晶石。
“权限密钥。”他把晶石递给林克，“有效时间十二小时。时间一到，无论你们在哪，都会被强制传送出来——前提是回廊的传送系统还正常运作。”
林克接过晶石。温热的，内部能感觉到复杂的魔力结构在流动。
“另外，”阿斯特补充，声音压低，“昨晚监测到回廊内部出现新的异常能量读数。位置……在核心区域附近。如果你们遇到无法理解的现象，优先保全自己。有些知识，可能本来就不该被触碰。”
他说这话时，目光在影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明白。”林克把晶石按在黑曜石门板上。
门无声滑开。
不是向里开，是整扇门像水帘一样向上“流”去，露出后面的空间——不是房间，而是一条向下的螺旋阶梯，深不见底。空气从里面涌出来，带着陈年灰尘和某种……电子设备过热的气味。
“这味道……”费恩皱眉，“像烧焦的符文板。”
“更像烧焦的逻辑。”诺亚的异色瞳在黑暗中微微发光，“我的猫在发抖——它只有遇到无法解析的悖论时才会这样。”
机械猫“扳手”确实在颤抖，水晶眼珠快速闪烁，像是在进行高强度计算。
林克率先踏上台阶。
石阶很宽，足够三人并行。墙壁上每隔十米嵌着一颗照明水晶，但大部分已经熄灭，仅存的几颗也光芒暗淡，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病态的昏黄里。
走了大约五分钟，阶梯尽头出现一扇门。
普通的木门，上面挂着一块牌子，用通用语写着：“欢迎来到无限回廊——第一测试区：认知校准”。
“认知校准？”安娜贝尔小声念出来，“听起来不像战斗挑战。”
林克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标准的教室。
三十张桌椅整齐排列，前方是讲台和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一道题：
“请证明：魔法是客观存在的。”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限时十分钟。答案必须符合逻辑，且不得引用任何现有魔法理论。”
教室里已经坐着三个人。
不是真人，是魔法幻象——半透明，轮廓模糊，但从衣着能看出是学生打扮。他们正埋头在羊皮纸上书写，羽毛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这是什么？”柯尔特握紧了腰间的扳手，“历史影像重放？”
“测试。”林克走到最近一张空桌前坐下，“校准我们对‘魔法’的认知基础。如果我们连魔法是什么都定义不清，后面那些更复杂的逻辑挑战就过不去。”
他拿起桌上的羽毛笔。
笔尖触到羊皮纸的瞬间，视野里弹出一个半透明的输入框：
【请开始您的证明】
没有格式要求，没有字数限制。但林克能感觉到——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逻辑验证场。任何答案都会被解析、评估，如果不符合系统预设的“正确框架”，可能会触发某种……排斥反应。
他看向那三个幻象学生。他们的羊皮纸上已经写满了字，但内容在不断消失又重现，像在循环播放一段错误的程序。
“他们在死循环。”诺亚凑过来看，“尝试用传统魔法理论证明魔法存在——但题目禁止引用现有理论。所以他们每写一段，系统就擦除一段。永远完成不了。”
影走到黑板前，手指抚过那道题目。
“这不是测试知识。”影的声音依旧平淡，“是测试认知结构。系统想知道，我们理解世界的基础逻辑是什么。”
时间过去三分钟。
费恩已经开始冒汗：“那我们该怎么答？我连魔法课都差点挂科……”
“不答魔法。”林克突然说，“答系统。”
他在羊皮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定义：‘魔法’为本系统内一切异常现象的总称。”
输入框闪烁了一下，没有擦除。
“继续。”薇薇安眼睛亮了，“用系统本身的架构来定义！”
林克快速书写：
“前提一：本系统（无限回廊）存在，且可被感知。
前提二：系统内存在规则（如重力、空间结构）。
前提三：存在可暂时或永久改变规则的现象（如传送门、幻象生成）。
结论：改变规则的现象即‘魔法’，因其在系统内可观测、可重复，故客观存在。”
写完后，羊皮纸上的文字开始发光。
不是被擦除，而是被“吸收”——墨水渗入纸张，然后整张纸从桌面浮起，飘向黑板。
纸张贴在黑板上的瞬间，那道题目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字：
“认知框架验证通过。基础逻辑类型：系统思维（学派标准：合格）”
教室开始解体。
不是崩塌，而是像沙画被风吹散。桌椅、黑板、幻象学生，一切都化作彩色的数据流，在空气中旋转、重组。
“站稳！”林克喊道。
七人脚下的地板消失了，他们悬浮在虚空中。周围是无数的光点，每个光点里都闪烁着一幅画面——不同的房间、不同的挑战、不同的失败者影像。
“这是……”安娜贝尔抓紧了旁边柯尔特的胳膊，“回廊的‘目录’？”
“更像进程管理器。”诺亚的银发在数据流中飘舞，电火花与光点交织，“每个光点是一个正在运行的挑战实例。看那边——”
她指向远处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
里面显示着一个布满镜子的房间，五个学生被困在里面，疯狂地攻击自己的倒影。其中一个已经倒下，身体正在逐渐透明化。
“实时监控？”费恩声音发颤，“那些人是……现在在里面的？”
“历史记录。”影纠正，“但被系统错误地当作‘当前进程’重复执行。就像卡住的录像带，在循环播放同一段悲剧。”
林克快速扫描这些光点。
在他的代码视觉里，整个空间呈现为一个巨大的进程树。大部分节点状态都是“运行中”，但仔细看，很多节点的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完全一样——它们根本没有进展，只是在原地空转。
更糟糕的是，进程树的主干——那个负责调度和资源分配的核心进程——负载率已经达到97%。它试图管理数百个卡死的子进程，结果自己也被拖慢，濒临崩溃。
“找到调度器接口。”林克对团队说，“我们需要手动结束一些无效进程，减轻系统负担。”
“怎么找？”柯尔特问。
“看异常数据流。”薇薇安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监测终端，“那些卡死的进程，会产生特定的错误日志。我们反向追踪日志源头——”
她话没说完，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动。
不是物理震动，是逻辑层面的“震荡”——所有的光点同时闪烁，画面扭曲变形。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某种沉重而缓慢的……
呼吸声？
“系统自我保护机制。”影快速结印，一层淡蓝色的防护罩展开，笼罩七人，“它检测到外部干预尝试，正在激活防御进程。”
呼吸声越来越近。
黑暗里，一个巨大的轮廓逐渐显现。
那是一个由无数错误信息构成的……生物？勉强能看出人形，但身体各处都是破碎的代码片段、乱码文字、还有闪烁的报错窗口。它的“头”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递归函数图，每转一圈，就吐出一串逻辑悖论：
“这句话是假的。”
“集合A包含所有不包含自身的集合。”
“允许一切等于禁止一切。”
悖论像实质的飞刀射来，撞在影的防护罩上，炸开成更细碎的逻辑碎片。
“诺亚！”林克喊道。
“在分析了！”诺亚把机械猫抛出去，“扳手！建立悖论缓冲层！”
机械猫在空中展开身体。铜制躯干裂开，露出内部复杂的符文阵列。它开始快速刻写新的符文——不是对抗悖论，而是“接纳”它们。每一个飞来的逻辑碎片都被引导进一个无限循环的缓冲区，像把垃圾邮件扔进无底洞。
但这只能拖延时间。
“找到调度器！”林克在震荡中努力保持平衡，“它一定在这附近！系统不可能把防御机制放在远离核心的地方！”
薇薇安的终端屏幕疯狂滚动。
“检测到高优先级数据流……来源……正下方！”
林克低头。
脚下的虚空突然变得透明。透过层层数据流，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齿轮状结构——无数符文在其表面流动，每个齿槽里都运行着一个挑战房间的实例。
调度器。
但齿轮的转动……卡涩。每转几度就会颤抖、回弹、再尝试前进。某个齿槽里，卡着一个特别大的进程——正是那个镜子房间的无限循环。
“柯尔特！”林克指向那个卡死的齿槽，“能‘润滑’一下吗？”
“给我个支点！”柯尔特从工具箱抽出一根金属长杆，杆头刻满了破咒符文。
影调整防护罩，在柯尔特面前打开一个缺口。
长杆刺出，精准地插进齿轮的咬合处。
不是硬撬，而是释放出一股高频震动魔力。魔力沿着金属传导，在齿轮表面形成一层短暂的“逻辑润滑膜”——用暂时的规则软化，让卡死的部分松动。
齿轮猛地向前转动了一格。
那个镜子房间的光点，熄灭了。
呼吸声骤然停止。
错误信息构成的巨人僵在原地，身体开始崩解。一块块逻辑碎片剥落，露出后面正常的、稳定的数据流。
虚空重新稳定下来。
七人缓缓落地——不是落回地面，而是落在调度器齿轮的某个宽阔齿槽上。脚下是流动的符文，头顶是缓缓旋转的进程光点。
“第一阶段通过。”林克喘着气，看向队友们，“但我们只是暂时安抚了系统。真正的修复——”
他看向齿轮中心。
那里有一个凹陷的接口，形状正好和他手里的控制晶石吻合。
“——需要更高的权限。”
远处，在无数光点的尽头，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又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呼吸声。
是笑声。
低沉、破碎、像坏掉的录音机反复播放同一段杂音。
影的防护罩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凝实。
“它醒了。”影说，面具后的声音第一次有了细微的波动，“回廊的……‘管理员’。”
齿轮缓缓转动，载着七人，驶向黑暗深处。
而林克手里的控制晶石，开始发烫。
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