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当天，学院像个过度装饰的魔法蛋糕。
彩旗从每座塔楼顶垂到地面，在空中交织成流动的光河。魔法灯笼飘满庭院，随着音乐节奏变换颜色和图案。中央广场搭起了巨大的舞台，此刻正上演着“元素之舞”——学生们穿着特制的法袍，用火焰、水流、旋风、土石编织出华丽的视觉盛宴。
空气里飘着甜腻的糕点味、魔药摊位的奇异香气，还有无处不在的、像静电一样的兴奋感。
林克坐在观众席角落，手里捧着一杯冒泡的蓝紫色饮料——据说是用星光草和气泡水调的，喝下去喉咙会发凉然后发烫，像在体验温度传感器的校准过程。
他本该在台上。
准确说，修复无限回廊的团队都该在台上。按照传统，百周年庆典开幕式会表彰过去一年对学院有特殊贡献的师生。他们七人拯救了庆典重头戏，理应获得掌声和勋章。
但邀请函没来。
只有一封很官方的通知：“感谢各位对无限回廊维护工作的贡献。相关表彰将在后续专门仪式进行，敬请期待。”
“后续专门仪式？”费恩当时气得差点把通知单吃了，“这听着就像‘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表扬你们这种怪胎，所以先拖一拖’！”
现在费恩正坐在林克旁边，恶狠狠地啃着一根烤肉串，每咬一口都像在咬某个委员会成员的鼻子。
“看开点。”薇薇安坐在另一侧，手里拿着本庆典流程手册，正在用羽毛笔做标注，“至少我们的学分奖励批下来了。下学年全额奖学金，图书馆高阶权限，还有工坊的优先使用权——这些是实的。”
“我要的是面子！”费恩挥舞着签子，“想想看，在全校师生面前上台，院长亲自颁奖，台下掌声雷动，说不定还有学妹投来崇拜的目光——”
“学妹？”安娜贝尔斜眼看他，“你上周不是还说‘女人只会影响我画符文的速度’吗？”
“那是上周！这周我成熟了！”
诺亚没参与斗嘴。她坐在前排椅背上——不是椅子上，是椅背的狭窄边缘，保持着完美的平衡。怀里抱着机械猫，猫尾巴正有节奏地拍打椅背，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她的异色瞳盯着舞台，但焦点不在表演上，而是在空中那些流动的魔力轨迹。
“不对劲。”她突然说。
“什么不对劲？”柯尔特问。他今天难得没穿皮甲，换了身正式的学院袍，但袍子下摆能看到露出来的扳手把手。
“魔力流的分布。”诺亚指向舞台方向，“看那些元素法术的效果。火焰的高度，水流的宽度，旋风的转速——都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精确重复。就像……”
“就像在循环播放一段预录的动画。”林克接话。
他也注意到了。舞台上那些华丽的魔法表演，乍一看震撼，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三分钟就是一个完整的循环。火焰的跃动轨迹、水流的交织方式、甚至表演者们的舞步，都一模一样。
“节省资源。”影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她？）今天没坐椅子，而是站在柱子后的阴影中，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庆典需要大量魔力供应。如果把部分表演做成‘录制回放’，就能把节省下来的魔力用在烟花、照明、氛围营造这些更显眼的地方。”
很合理的解释。
但林克总觉得不对。
他闭上眼睛，开启代码视觉——经过回廊那趟，现在他已经能控制这种能力，不会动不动就头晕目眩了。
视野改变。
彩旗变成了数据流，灯笼变成了发光节点，整个庆典现场在他眼中呈现为一个庞大的、正在运行的“庆典管理系统”。舞台表演是其中一个子进程，确实如影所说，处于“循环播放”状态。
但他看到了更多。
系统的资源分配……很奇怪。大约30%的魔力被导向烟花和照明，20%用于维持防护结界（防止烟花误伤观众），15%用于音响和特效……
剩下的35%，流向了一个没有标注的“未知进程”。
那是一个加密的数据通道，从中央广场地下深处延伸出来，分成十几条支流，悄无声息地汇入庆典的各个角落。每条支流都在执行某种微小的、持续性的操作：轻微调整某个灯笼的颜色，细微改变某段音乐的音高，甚至……影响观众的情绪波动。
林克顺着一条支流反向追踪。
支流穿过地面，穿过管道层，穿过古老的石质地基，最终连接到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图书馆地下三层。
学派控制台。
“它在控制整个庆典。”林克睁开眼，压低声音，“不是学院官方，是那个控制台。它在用节省下来的魔力，做某种……实验？”
“实验什么？”薇薇安问。
林克还没来得及回答，舞台上的表演结束了。
掌声雷动。院长走上舞台，开始发表庆典开幕致辞。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符文传遍全场，浑厚而富有感染力，讲述着学院百年辉煌、魔法文明的传承、年轻一代的希望……
但在林克的代码视觉里，院长的演讲也带着那种“微调”的痕迹。不是控制思想，而是更精妙的东西：在某些关键词上加强语调，在特定的句子上引导掌声节奏，甚至通过魔力波动影响听众的注意力集中度。
整个庆典，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巨大的人机交互界面。
而他们，都是界面里的用户。
“我去看看控制台。”林克起身。
“现在？”费恩瞪眼，“庆典才刚开始，院长在讲话——”
“就是现在。”林克挤过人群，“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控制台的操作者会放松警惕。”
团队交换眼神，然后陆续起身，跟着林克离开观众席。
他们穿过热闹的摊位区——炼金游戏摊前排着长队，学生在尝试用不稳定药剂吹出最大泡泡；占卜帐篷外挂着“今日运势免费”的牌子；甚至还有个“魔法宠物选美大赛”，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在笼子里展示自己。
欢声笑语，食物香气，魔法光效。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完美得像一场排练了无数遍的演出。
图书馆今天闭馆。大门紧闭，窗户漆黑。但费恩早有准备——他掏出一串形状各异的钥匙，挨个试到第五把时，锁开了。
“后勤部维修钥匙。”他得意地晃了晃，“上周‘借’的，忘了还。”
一行人溜进图书馆。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远处能隐约听到庆典的音乐和欢呼声，像隔着厚重玻璃传来的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地下三层，铁门紧闭。
林克还是用老方法——七次精确敲击，触发访客模式。门开了。
控制台正在全功率运行。
所有水晶面板都亮着，符文像瀑布一样倾泻。中央屏幕上显示着庆典现场的实时监控画面，十几个小窗口分别跟踪着不同区域：舞台、观众席、摊位区、甚至后台准备区。
而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侧面的一个面板，标题是：“情绪引导实验 - 阶段三”。
下面列着一系列参数：
- 观众平均兴奋度：73%（目标70-75%）
- 集体注意力集中度：89%（优秀）
- 正向情绪共鸣强度：LEVEL 4（稳定）
- 认知接受度阈值：已降低12%
- 建议：维持当前引导强度，准备进入阶段四
“它在……操控情绪？”安娜贝尔声音发颤，“这是违法的！精神干涉魔法是禁忌！”
“不是直接操控。”薇薇安盯着数据，“是‘引导’。通过环境光线、声音频率、甚至空气里的魔力浓度变化，营造一个容易产生正面情绪的氛围。就像……高级的心理暗示。”
“但为什么？”费恩不解，“庆典本来就是开心的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林克走向控制台，手指在主操作面板上悬停。
“因为阶段四。”他指向屏幕最下方的一行小字，“阶段四目标：‘在适度情绪高涨状态下，植入特定认知框架（测试版）’。”
他调出“特定认知框架”的详细内容。
那是一段被加密的文字，但通过控制台的访客权限，能看到部分片段：
“……魔法文明的传承面临危机……”
“……传统知识体系存在缺陷……”
“……需要新的思维方式……”
“……变革的时机即将到来……”
“有人在用庆典做掩护，”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测试一种大规模的观念植入技术。如果成功，他们可以在不引起警觉的情况下，潜移默化地改变整个学院的思想倾向。”
“谁？”柯尔特握紧了工具箱。
“看那里。”诺亚指向控制台背面。
一根新接的数据线，从墙壁的检修口延伸出来，连入控制台。线路的材质很新，不是三百年前的古老设计。顺着线路反向看去，它消失在墙壁深处。
“图书馆地下不止三层。”林克想起档案馆地下五层那个闭着眼睛的徽记，“还有更深的楼层。而这条线……”
他顺着线路的方向，在脑海里构建图书馆的地下结构模型。
三层是学派控制台。
五层是档案馆封存区。
那之间呢？四层是什么？
“需要下去看看吗？”费恩问，但语气明显不太想去。
林克看了眼控制台的监控画面。庆典还在继续，院长演讲结束，开始颁发年度优秀学生奖。掌声一阵接一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一张张兴奋的脸。
如果现在中断调查，那个“阶段四”可能会按时启动。
“分头行动。”林克做出决定，“薇薇安、诺亚，你们留在这里监控控制台，记录所有异常操作，尝试解析那个‘认知框架’的完整内容。如果发现他们要进入阶段四——”
他顿了顿。
“——就制造点‘技术故障’。比如让所有灯笼同时变绿，或者让音乐倒着播放。总之打断节奏。”
“明白。”薇薇安已经在操作台前坐下。
“费恩、安娜贝尔、柯尔特，你们回庆典现场，装作普通观众。但要保持警惕，如果感觉到情绪有不正常的波动，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集体倡议’，立刻通知我们。”
“影，”林克看向阴影中的人，“你能潜入更深层吗？找到这条线的源头。”
影微微颔首，身体开始融化进黑暗。
“那你呢？”费恩问。
林克看向控制台中央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情绪引导强度”数值。
“我留在这里。”他说，“看看能不能反向追踪，找到操作者的位置。”
团队分散行动。
图书馆地下三层重归寂静，只有控制台符文的流动声，和远处庆典隐约传来的喧闹。
林克坐在主操作台前，手指轻触面板。
他关闭了访客模式。
然后，调出黑皮书里记载的、那个他一直没有尝试过的功能：
【回溯日志 - 深度解析模式】
需要维护员权限，他没有。但上次修复回廊时，他记住了系统处理越权请求的验证逻辑。那套逻辑有漏洞——在判断“是否为紧急维护需求”时，系统会参考当前错误日志的数量和严重程度。
而此刻，控制台的日志里，正充满了“情绪引导实验”的操作记录。
这些记录本身，就是“异常”。
林克编写了一段请求：
【申请紧急维护权限】
【理由：检测到未授权大规模认知干涉操作，可能违反《魔法伦理基本法》第7章第3条】
【附证据：当前系统日志片段】
他点击发送。
控制台沉默了五秒。
然后，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界面弹了出来：
【维护员权限 - 临时授予（限时30分钟）】
【授权理由：确认存在潜在伦理违规行为】
【警告：所有操作将被记录并上报学院伦理委员会】
成了。
林克快速进入日志系统，开始反向追踪“情绪引导实验”的操作者。
路径很绕。操作者使用了至少三层跳板，每次操作都从不同的节点发起，像在玩捉迷藏。
但林克有耐心。
他像在调试一个复杂的多线程程序，沿着数据流的蛛丝马迹，一层层剥开伪装。
第一跳：庆典后勤办公室的一台终端。
第二跳：学院魔力网络监控中心。
第三跳：……
第三跳的源头，让林克愣住了。
那是院长办公室。
确切说，是院长办公室的私人终端。
但时间戳不对。操作发生的时间，院长正在舞台上发表开幕致辞——有几百人作证。
有人盗用了院长的权限。
或者更糟：院长本人，就是这个实验的参与者之一。
林克正要深入调查，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不是他触发的。
是来自上层的警告。
监控画面里，庆典现场，所有的魔法灯笼，在同一瞬间——
变成了深红色。
不是喜庆的红，是那种像凝固血液的、不祥的暗红。
音乐停了。
欢呼声变成了困惑的窃窃私语。
然后，一个声音，通过所有扩音符文，响彻整个学院：
“检测到未授权系统访问。”
“情绪引导实验中止。”
“全体人员请注意：庆典进入紧急状态。”
“重复：这不是演习。”
林克猛地站起。
不是他们干的。
有人抢在他们前面，主动曝光了这个实验。
而且用的是……最激烈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