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 米拉贝尔港的暗流
【一、海滨余晖】
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莉亚正蹲在一处被礁石围成的浅水洼前，鼻尖几乎要贴到水面。
“德里克！快看！”她突然兴奋地招手，银发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暖金色的光泽，“这只螃蟹在跳踢踏舞！”
德里克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海风将他墨黑的外套下摆掀起一道凌厉的弧度。他低头瞥了一眼——那不过是只被浪冲得东倒西歪的灰壳蟹，正挥舞着钳子试图翻过身来。
“那是被潮水拍晕了。”他淡淡道。
“胡说！”莉亚戳了戳螃蟹的背壳，“它明明很有节奏感！你看——左钳子蹬，右钳子蹬...”
话音未落，螃蟹突然夹住了她的指尖。
“——疼疼疼！”
德里克叹了口气，跃下礁石。他的靴子踏进湿润的沙地时，莉亚正疯狂甩着手，而那顽固的螃蟹像一枚活体戒指般死死箍在她的食指上。
“别动。”他捏住她的手腕。
夕阳的余晖从海平面斜射过来，照亮了他线条锐利的侧脸。当德里克用拇指撬开蟹钳时，莉亚注意到他掌心的老茧蹭过自己的皮肤——粗粝的触感像是某种日晒雨淋的兵器，与此刻近乎温柔的动作形成古怪的反差。
“好了。”他松开手，螃蟹落进沙堆，眨眼间横着逃进浪花里。
莉亚转动着微微发红的手指：“啊~跑掉了，明明可以当宵夜的...”
德里克用靴尖踢了踢沙地：“那边岩缝里还有一窝。”
“真的？等等——”她突然踮起脚，“你睫毛上沾了东西。”
没等德里克后退，莉亚已经伸手拂过他的眼睫。夕阳穿透她指尖的瞬间，一粒细沙从她指腹飘落，而在更深的阴影里，德里克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紧了。
——不是因为她突然的靠近。
而是因为，在那一瞬间，圣痕之眼捕捉到了异常。
莉亚指尖残留的、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光尘，在触碰他眼睫的刹那，与他胸口的诅咒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共鸣。
就像两颗不完整的碎片，在寻找彼此的拼图。
“是刚才礁石上的砂砾哦。”莉亚笑眯眯地后退两步，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刚才的异样，“作为报答，帮我抓螃蟹吧？”
德里克沉默地转身走向岩石区，背后传来莉亚欢快的哼歌声——这丫头总是这样，前一秒还被蟹钳夹得跳脚，下一秒就能为海鲜大餐兴致勃勃。
他弯腰拨开一丛海藻，突然察觉到某种异样。
不是沙粒的震颤。
而是魔素浓度的异常波动——从港口方向传来。
德里克直起身，暗金色瞳孔望向米拉贝尔港的方向。夕阳正在沉入海平面，将整座城市染成金红色。而在那片绚烂的光影之下……
圣痕之眼显示，港口区域的魔素流动出现了不自然的紊乱。
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看不见的石子。
【二、港口晨曦】
第二天清晨，随着海雾渐渐散去，米拉贝尔港显露出它真正的面貌。
从他们暂居的海岸崖壁俯瞰，这座港口城市呈现出奇异的混搭风格：
靠近港区的建筑是典型的拜占庭式圆顶，贴着反光的铜箔而非金箔，在晨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而更远处的城区，则矗立着裸露着魔导管线和蒸汽阀门的工业建筑，高耸的烟囱向天空喷吐着灰白色的蒸汽。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被一条宽阔的中央大道分割开来——大道东侧是古老的石材建筑，西侧则是新建的钢铁与玻璃结构。
“哇……”莉亚趴在崖边，翡翠瞳孔里倒映着整座城市的轮廓，“好厉害……像两个时代拼在一起。”
德里克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港口停泊的船只。
大部分是传统的木制帆船，但其中混杂着几艘外壳覆盖着金属装甲、烟囱冒着黑烟的蒸汽船。更远处，甚至能看到一艘船体镶嵌着魔素结晶阵列的试验型魔导舰。
——西方王国，确实如传闻中那样，正处于技术变革的十字路口。
两人沿着海岸小路走向港口。
越靠近城区，空气中的气味越复杂：咸腥的海风、烤香料与橄榄油、还有魔素引擎排放的刺鼻废气。
港口入口处设有关卡，几名穿着蓝白制服、胸前佩戴浪花纹章徽记的卫兵正在检查入城者的证件。
“证件。”一名卫兵拦住他们。
德里克从怀中取出两份羊皮纸文件——那是离开教廷领地时，阿尔贝托为他们准备的伪造身份证明。
卫兵仔细检查文件，又抬头打量两人：“‘德里克·维兰’，佣兵。‘莉亚·艾尔莉亚丝’，……见习药剂师？”
莉亚立刻挺起胸膛：“没错！孤对魔药学很有研究的！”
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盖了章：“进去吧。记住，港口区禁止使用攻击性魔法，夜间宵禁从十点开始。”
通过关卡后，两人正式踏入米拉贝尔港的街道。
晨市已经开张，街道两侧支起了各式各样的摊位。但与东方王国那种纯粹的传统市集不同，这里的摊位混杂着古老与新奇：
有卖鲜鱼和牡蛎的传统渔贩，旁边就是兜售“便携式魔素照明灯”和“蒸汽动力怀表”的机械商人。
有熬制香草茶的老妇人，对面摊位上年轻学徒正在演示“自动搅拌炼金釜”的使用方法。
“两位要尝尝本店特制的海鲜汤吗？”一个支着铜锅的摊主热情招呼，“今早刚捞的蓝环章鱼哦！”
莉亚眼睛一亮，正要凑过去，德里克的手“啪”地按在她掏钱袋的腕上：
“蓝环章鱼有毒。”
“去掉毒腺就没事啦~”摊主爽朗地笑道，“我们家祖传的秘方，连港务长官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
街道前方，人群突然向两侧分开。
一支穿着白底蓝纹制服、手持仪仗戟的卫队正护送着某架象牙镶金的轿辇缓缓经过。轿辇的帘幕是半透明的薄纱，隐约可见斜倚其间的人影。
“是亚瑟里安殿下的亲卫队……”有人小声嘀咕。
当队伍行至海鲜汤摊位前时，轿辇突然停下。
一枚系着蓝丝绒带的银币从帘隙飞出，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精准地落入莉亚手中的汤碗里。
溅起的汤汁落在她手背上。
“哎呀，”纱帘后传来带笑的男声，那声音年轻而慵懒，“这位小姐的眼睛……比南境的月光石还要清澈呢。”
整个市集霎时安静。
德里克的剑鞘无声地抵上了轿辇的木辕——
而在所有人注意到之前，莉亚已经愉快地捞起那枚银币，对着阳光看了看：
“能换成铜板吗？孤想每样小吃都尝一点！”
纱帘后传来轻笑：“当然可以。不过……小姐是第一次来米拉贝尔？”
“嗯！”
“那么，容我提醒一句。”那声音顿了顿，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语调，“这座城市……最近不太平。夜晚最好不要独自外出。”
说完，轿辇重新启动，卫队簇拥着它缓缓离去。
人群重新恢复流动，但不少目光仍停留在莉亚身上——带着好奇、羡慕，或……别的什么。
德里克拉起莉亚的手腕，迅速离开主街，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
“那个人……”莉亚把玩着那枚银币，“就是亚瑟里安王子？”
“亚瑟里安·冯·米拉贝尔。”德里克低声说，“西方王国第二皇子，负责管理东部港口事务。但传闻他……”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莉亚已经猜到了：“血族混血？”
德里克点头。
西方王国王室与北方血族氏族有联姻传统，这是公开的秘密。但亚瑟里安王子身上的血族特征似乎比他的兄弟姐妹更明显——刚才那枚银币飞出的轨迹，普通人绝对做不到。
“他指甲上涂着蓝色颜料。”莉亚回忆道。
“不是颜料。”德里克的声音更低了，“是‘蓝盐’结晶化——血族混血长期服用抑制药剂后的副作用。”
莉亚眨了眨眼：“所以他提醒我们‘夜晚不要外出’，是在警告什么？”
德里克没有回答。
但他的圣痕之眼，已经捕捉到了巷口处三个不自然的影子。
【三、绯红暗涌】
正午时分，两人在港口区一家名为“潮音亭”的酒馆二楼落座。
从窗口可以俯瞰半个港口，以及远处海平面上逐渐聚集的灰黑色云层——暴风雨要来了。
莉亚面前堆满了各种海鲜壳，而她正用匕首专注地撬着一只顽固的帝王蟹腿。
“那个王子，为什么特意跟我们说话？”她含混不清地问，“因为孤长得可爱？”
德里克的手指在酒杯沿口顿了顿。
“因为你的眼睛。”他压低声音，“翡翠瞳孔在西方王国很罕见，通常只有……”
他突然停住。
莉亚手中的银勺突然扭曲变形。
不是物理上的弯曲，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揉捏般，扭曲成了蛇形的轮廓。她在它“咬”向自己小指前迅速松手，勺子落地时变回原状，但勺柄处蚀刻的微型符文已经烧成焦黑色。
“哇噢……”莉亚吹了声口哨，“王室的特制餐具会在感应到魔族血统时变形？这创意比教堂的圣水喷泉强多了！”
德里克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迅速扫视四周——酒馆里其他客人都没有注意到刚才的异样，但柜台后的老板正用抹布擦拭酒杯，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瞥向他们的方向。
更远处，靠楼梯坐着的那桌商人，其中一人的袖口隐约露出浪花纹章的刺绣。
——港务厅的人。
“吃完了就走。”德里克推过餐巾，“别碰任何蓝色的食物。”
莉亚舔掉指尖的蟹黄：“为什么？”
“王都特产‘蓝盐’……”他声音压得极低，“能让血族显出原形，但对其他魔族血统也有反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那枚银币的丝带上，浸过蓝盐溶液。”
莉亚愣住了。
所以亚瑟里安王子扔银币给她，不是为了搭讪，而是……测试？
测试她是不是魔族？或者测试她会不会对蓝盐产生反应？
酒馆暗处的烛火突然摇曳了一瞬。
当莉亚笑着伸手去拿柠檬水时，她的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内侧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划痕——三天前在血族据点被碎玻璃割伤的。
此刻，在无人可见的维度里，那道伤痕正渗出极淡的金色光雾。
而柜台上排列的七只玻璃杯，已经悄悄映出七个不同角度的她的倒影……
德里克突然按住她拿杯子的手。
“别喝。”他的拇指擦过她虎口处不知何时沾染的一滴蓝色酱汁——那酱汁正在微微发光，“我们被下饵了。”
窗外，港口的钟声沉沉响起。
十二下钟鸣里，第三下与第七下的回声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而在海湾深处，透过酒馆的窗户，可以看见——
某种巨大的阴影，正缓缓游过防波堤的边界。
那不是鲸鱼。
也不是船。
那是……
德里克的圣痕之眼疯狂报警，视野中显示出一片无法解析的、混沌的魔素团块，正从深海向港口靠近。
莉亚也看到了。
她放下蟹腿，翡翠瞳孔微微收缩：
“德里克……”
“嗯。”
“那个影子……好像在‘看’着我们？”
话音未落。
港口的警报钟声，突然毫无预兆地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