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 深海幻境与交错记忆
【一】铅灰色船帆与果酱面包
“呜哇——！”
莉亚半个身子探出“盐吻号”货船的船舷，海风把她的银发吹成一面招摇的旗帜，发丝间还沾着细碎的盐粒。
“德里克快看！那群鱼在排队跳社交舞！”
甲板上，德里克单手勾着桅杆缆绳稳定身形，另一只手按住被狂风掀飞的航海图。他顺着莉亚手指方向看去——
哪有什么跳舞的鱼群。
分明是暴风雨前躁动的飞鱼正仓皇逃窜，银白色的鱼身在灰暗海面上划出凌乱的轨迹。最肥的那条“啪”地砸在船长光秃秃的头顶，被对方骂骂咧咧地塞进了旁边的腌菜桶。
“回舱里去。”德里克用卷起的海图轻敲她后脑勺，声音在海风中显得低沉，“等会儿浪会很高，这不是普通风暴。”
莉亚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几片涂满草莓果酱的面包：“孤带了防风浪的果酱面包！阿尔贝托爷爷说，甜食能安抚紧张情绪！”
不远处的甲板上，正在固定货物的水手们齐刷刷后退两步。
——上船前，这位银发少女就是用这种“加了黑糖咒语”的面包，不小心让厨子的假牙跳了三天踢踏舞，最后是船医用钳子硬拔下来的。
灰绿色的海平面开始隆起不自然的弧度。
不是海浪。
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正在海底翻身。
德里克突然按住胸口的龙鳞吊坠——不是物理上的触碰，而是三百年前的肌肉记忆正在苏醒。他能尝到空气中腥咸的电荷，那是深海捕食者释放的信息素，带着古老而危险的频率。
“不是普通风暴。”他拽着莉亚往舱门走，暗金色瞳孔紧盯着海面，“有东西在——”
——轰！！！
整艘船突然被抛上浪峰！
不是被浪推起，而是被无形的力量托举！
莉亚的果酱罐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但在它即将摔碎的刹那——
——咻。
某种透明触须从海面下伸出，精准地卷住了玻璃罐。
刹那间，整个甲板下起了一场甜腻的草莓雨——罐子里的果酱在空中爆开，化作无数红色液滴。而那个本该摔碎的玻璃罐，此刻正悬浮在离海面二十米高的浪尖上，被透明触须缓缓收回水下。
“孤的面包……”莉亚呆呆地看着消失的果酱罐。
德里克已经拔剑。
龙鳞剑的剑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暗金色的微光，剑柄处的宝石开始泛红——那是感应到高浓度魔素的反应。
“进舱！”他厉声道。
但已经晚了。
【二】会唱歌的克莱因蓝
海底传来歌声时，莉亚正蹲在颠簸的货舱里，试图从一堆风干海产中找出还能吃的章鱼干。
那歌声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
而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
空灵、缥缈、带着某种非人的韵律，每个音符都像水滴落入深潭，在意识深处漾开涟漪。
“哎呀跑调了。”莉亚捏起两片章鱼触须堵住耳朵——虽然没什么用，“第三个音节应该升半音才对，而且副歌部分的转音太生硬了……”
所有声响骤然消失。
不是物理上的寂静。
而是感官被强行剥离。
（画面突然浸入深蓝色滤镜）
莉亚发现自己站在某座水晶宫殿的中央。
四周墙壁由流动的液态蓝盐构成，像融化的冰川缓慢蠕动。穹顶镶嵌着会发光的深海萤石，投下斑驳的蓝色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海藻与珍珠粉的香气。
穿珍珠长裙的海妖从廊柱后探出头。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岁，皮肤苍白如月光，长发是深海般的墨蓝色，发间缀满会随呼吸明灭的发光水母。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克莱因蓝的虹光。
“迷失的小可爱~”海妖飘到莉亚面前，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锁骨，冰凉如深海之水，“让我看看……你心底藏着什么有趣的秘密……”
幻术发动。
海妖的读心能力开始扫描莉亚的意识深处——
——然后卡住了。
（海妖视角：本该浮现记忆画面的空气里，挤满了蹦跳的草莓大福、燃烧的菜谱、不断循环的“鲷鱼烧最好吃”争吵片段、还有某个银发身影在厨房炸锅的滑稽画面）
就像试图读取一本写满乱码和涂鸦的童话书。
“咦？”海妖困惑地眨了眨眼，“我的读心术……坏掉了？”
莉亚突然伸手，戳了戳海妖的额头：
“你发型好像孤家看门狗哦。就是那种……毛茸茸的、耳朵会竖起来的……”
（现实同步镜头：船舱里的莉亚身体突然僵住，然后傻笑着抱住旁边一桶腌鲱鱼，开始用脸蹭桶壁：“乖狗狗~”）
海妖：“……”
她从业三百年，用幻术和读心玩弄过无数水手和冒险者。
但这是第一次，遇到意识结构如此混沌的人类。
【三】龙骨形状的童年
同一时刻，船尾甲板。
德里克单膝跪地，龙鳞剑的剑尖插入甲板三寸深，剑身周围的空间如同被敲碎的镜子，每个碎片都映出不同的血色黄昏——
碎片一：七岁的夜晚。
小男孩被铁链锁在部族祭坛上，身下是刻满古老符文的石板。部族长老的杖尖刺向他的脊椎，刺痛感深入骨髓，伴随着龙血觉醒的灼烧。
“以先祖之血……唤醒沉睡之鳞……”
碎片二：三百年前的战场。
某个熟悉的银发虚影漂浮在半空，指尖滴落的金色血液灼穿下方战士的铠甲。混合着泥土的血腥味，还有胸口的灼烧感，以及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
“真是……一点儿都……”
碎片三：教会地牢。
面色平静的神父站在铁笼外，手中捧着银质圣水瓶。他打开瓶塞，将掺了圣盐的圣水缓缓倒在少年溃烂的伤口上。
“忍耐，孩子。这是净化……”
碎片四：北境雪夜。
十三岁的少年跪在雪地里，大口大口的白雾从快要冻僵的口中呼出。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噗嗤。”
撕扯声。
发出声音的是心脏的位置。
晶化的肋骨一块一块闷声坠落，在雪地上砸出几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少年看清除手上的硬物——一块冻得暗红的冰锥，尖端还沾着血肉。
那是他自己咳出来的。
——记忆与现实重叠。
现实中的德里克突然剧烈痉挛。
货船恰好被巨浪抛起，他的后背撞碎身后堆放木箱，一堆风干海带如某种深海生物的触手般缠绕上来，勒住他的脖颈。
而他的右手——
——正在龙化。
皮肤表面浮现暗金色的鳞片纹路，指甲伸长、变尖、化作锋利的龙爪。胸口的诅咒疯狂跳动，像要撕裂胸腔。
“咳……！”
他咳出的不是血。
而是金色的光尘。
【四】幻境崩塌与巧克力泡沫
“阿嚏！”
莉亚的喷嚏，击碎了整座水晶宫殿。
不是比喻。
是真的击碎了。
海妖惊恐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幻境像劣质玻璃般哗啦啦坍塌，墙壁的液态蓝盐凝固、碎裂、化作粉末。穹顶的萤石一颗颗熄灭。
而那个银发少女正揉着鼻子，四处张望：
“刚才的章鱼干是不是过期了？怎么闻起来有股霉味……”
深海歌者引以为傲的精神控制，在这个古怪人类面前还不如一罐辣酱有存在感。
更令妖崩溃的是，对方居然开始即兴修改她的催眠旋律——
“你唱‘哈基米~南北路多，阿西噶~压库那路’那段应该加点脆笛酥的音效！”莉亚不知从哪摸出个烤贝壳，用匕首敲击着打拍子，“像这样——哈-基-米~南北路多！~阿西噶嗨！~呀-库那路……”
她敲出的节奏诡异而欢快。
海面下的巨型幻术法阵开始有节奏地闪烁，像是被强行篡改了运行程序。连带方圆十里的海洋生物——从小鱼到海豚到深海巨鲸——都开始跳起了怪异的舞蹈。
海妖：“……”
她决定放弃。
这单生意不做了。
客户（亚瑟里安王子）的钱也不要了。
再跟这个人类少女待下去，她怕自己的职业尊严会彻底崩塌。
——幻境解除。
【终幕】巧克力味的现实与重叠倒影
黎明时分。
风暴彻底平息后的海面平静如镜，漂浮着奇异的巧克力色泡沫，在晨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莉亚瘫在船头甲板上，浑身湿透，银发黏在脸颊。她戳了戳旁边德里克冷汗未消的脸：
“你梦里打架了吗？眉毛皱得能夹死螃蟹诶。”
德里克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不知何时龙化的右手。
锋利的暗金色爪尖离莉亚的喉咙只有半寸，却小心翼翼地勾着她一缕散开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他缓缓收回手。
龙化特征开始消退，鳞片纹路隐入皮肤之下，指甲恢复原状。但胸口的灼痛感仍在，诅咒的跳动频率比平时快了一倍。
“没事。”他低声说，声音沙哑。
莉亚眨了眨眼，没再多问。
她爬起来，趴在船舷边，用空果酱罐舀了一杯海面上的巧克力色泡沫，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唔……闻起来像代可可脂。”
然后，在德里克和水手们惊恐的目光中——
——她喝了一口。
“呸！”莉亚失望地吐舌头，把罐子扔回海里，“还真是代可可脂味！还不如港口三铜币的劣质热巧……”
身后传来水手们崩溃的尖叫：
“那可是海妖体液与死亡幻境混合出的剧毒泡沫啊！！！”
莉亚回头，翡翠瞳孔清澈无辜：
“剧毒？没有啊，就是味道差了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那个海妖姐姐唱歌跑调，孤帮她修正了一下旋律，她应该感谢孤才对。”
德里克：“……”
水手们：“……”
晨光彻底照亮海面。
而在某一瞬间，德里克恍惚看到——
莉亚的倒影在海浪间，似乎与一位华冠戎装、手持权杖的王者身影重叠了。
那身影银发如雪，眼眸如翡翠，唇角带着慵懒而危险的笑意。
就像……
三百年前的某个存在。
倒影一闪即逝。
德里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海面上只有莉亚趴在船舷哼歌的普通倒影。
“德里克？”莉亚回头看他，“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吃片果酱面包？虽然果酱没了，但面包还在哦！”
“……不用。”
“那孤自己吃啦~”
她掏出那片干巴巴的面包，咬了一口，然后皱眉：
“唔……果然没有果酱的面包没有灵魂。”
海风吹过。
货船“盐吻号”继续向晶辉矿区所在的岛屿驶去。
而深海之下，某位职业尊严受创的海妖，正在自己的洞穴里痛哭流涕，发誓再也不接王室的幻术订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