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广场正热热闹闹地举办着中午圣餐，几乎全教会的人都聚集在那里，唯独莱娅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她直直往修女们的住宿区冲去，脚步急促地拐过走廊的转角，再飞快地爬上楼梯，直到自己房间门口，一把把门推开——结果门后早就站着一个人影。
「莱娅？」
莉亚对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莱娅感到有些讶异。照平常来说，这个时间的莱娅应该不是在拼命帮忙修女们处理圣餐，就是黏在艾德里安牧师身边，怎么会跑回住宿区？难不成……她也要偷懒？
「莉亚？」
莱娅也愣了一下。外头那么热闹，莉亚居然不在教会广场，而是窝在住宿区，这点同样让她意外。
不过莱娅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花时间，她绕过莉亚，快步走到自己那张小木桌旁，干脆俐落地拉开抽屉，拿出纸张、羽毛笔与墨水，一股脑全放到桌上。
莉亚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先不提莱娅为什么会突然冲进房间，她的视线很快就被那几样东西给吸走——纸张先不说，羽毛笔与墨水这两样东西，以见习修女的身分根本不可能自己去搞到手。莱娅究竟是怎么拿来的？
「那个……莱娅……妳是怎么取得这些的？」莉亚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借……从……牧师……拿……」
莱娅一边把纸摊平，一边含糊却直接地向莉亚解释。
「妳偷牧师的纸、羽毛笔跟墨水？！」
莉亚差点没把声音控制住。
在她印象里，莱娅是不可能忤逆牧师的——她简直就是艾德里安牧师的忠犬，牧师说什么她都会乖乖照做，甚至莉亚怀疑，就算牧师随口叫她只带一把小刀去把邪神给宰了，她说不定也会拼命往外冲。结果这个连牧师话都不敢顶的人，居然会去「偷」牧师的东西？这冲击实在太大。
「礼……教宗……站着……累……站着……椅子。」
莱娅一边飞快地沾墨，一边头也不抬地解释。
「等等，这句话我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莉亚皱起眉头，「妳能再说一遍吗？我刚刚听到的，好像是『站着椅子』？」
整个教会要说谁最听得懂莱娅说话，那肯定就是莉亚了。从莱娅来教会第一天起，她们就睡同一间房，久而久之，莉亚也就听懂了莱娅的断句与停顿。可是——站着椅子到底是什么鬼？
「礼物……教宗。」
莱娅显然懒得再多花时间解释，只是补了几个关键词，便低头专心画了起来。
「画……完成……知道。」
她话说得跳跃，但意思很明显：等她画完，莉亚自然就会懂。
「行吧……我知道了。」
莉亚只好放弃追问，退到一旁坐下，看着莱娅伏在桌前，全神贯注地在纸上描绘。
…………………………
「艾德里安牧师。」
保利三世出声唤道。
「教宗大人。」
艾德里安恭敬地向保利三世行礼。
「别太拘泥于礼节，牧师。」保利三世抬手示意他放轻松些，「你能跟我说说那个灵族孩子的事吗？」
「她叫莱万提娅。」
艾德里安早就预料到教宗会问起这件事，因此先前已经在心中整理好说辞，这时便顺着回答下去。
「是我在三个月前的一个大雪夜里，从教会外捡回来的孩子。现在的身分是教会见习修女。」
「她是灵族，这点非常奇特。」
保利三世微微点头，缓缓开口。
「我们的确痛恨异族……但灵族算是个特例。在神皇向全世界所有由非人类物种主导的国家宣战时，刚好碰上灵族帝国灭亡，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并没有真的和灵族交战。」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再加上，灵族除了耳朵外，外表几乎与人类无异，帝国境内那些逃难的灵族，人们自然也不会特别在意。甚至在某个层面上，神皇陛下还主动庇护了灵族皇室的残余血脉。」
保利三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人群上，像是在回想过往的决策。
「这孩子的发色……我个人认为，应该把她送往王座之城，她的父母，很可能就在那里。」
「大人，我个人倒是认为——这是个好时机。」
艾德里安牧师出声补上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保利三世瞥了他一眼。
「你想藉由她，向全帝国宣传——连一向高傲的灵族都归信了国教，是吗？」
他的语气不带责备，反而有种看穿一切的平静。
「但……你就不担心会触怒灵族吗？」
保利三世语气一转，略带忧虑。
「灵族对自己神明的信仰是绝对的。即便国破家亡，也不代表他们已经失去实力。人类与灵族的体质本就不同，他们天资聪颖，战力强大，动作敏捷，一支百人规模的灵族小队，都有可能拖住我们人类的千人部队。」
他看了一眼艾德里安，目光稍稍变得锐利。
「更何况这孩子的发色是银白色。你就不害怕自己捡到的是灵族皇室直系？」
「这里根本不可能会有灵族皇室。」
艾德里安立刻摇头。
「这里是卡莱诺地区，是帝国边陲，灵族若要逃亡，也不会往这里跑。再者，如果她真是皇室直系，那照理说灵族应该早就总动员搜寻，全境翻查，但直到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灵族找人的迹象。整个卡莱诺地区只有她一个灵族，我认为不需要过度担心。」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呼吸，继续说完自己的想法。
「至于宣传这件事，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呢？灵族帝国遭到混沌入侵走向灭亡时，他们自己的神祇，有出手保护过他们吗？没有。但我主却降下神皇，赐福圣人。谁是真神、谁只是偶像，胜负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藉由这孩子来宣传，反而能动摇灵族的信仰，使他们更容易归依国教。」
「……那好吧，我会和其他主教们好好商量。」
保利三世沉默片刻，最后露出一抹笑意。
「你做得很好，艾德里安牧师。」
他拍了拍艾德里安的肩膀。
艾德里安没想到教宗会这么快就被说服，反而自己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把他从思绪中硬生生拉了回来。
莱娅一手紧抓着一张纸，一手死命拉着莉亚，在国教骑士团与战斗修女们的阻拦下，硬生生从护卫的包围圈缝隙钻了出来，直线朝教宗冲去。
「莱、莱娅？！」
艾德里安吓得冷汗直流。莱娅这孩子平常乖得要命，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却突然给自己掉链子？
「莱娅？」
保利三世也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艾德里安。
战斗修女与骑士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刻转身想要拦下那两个孩子，然而莱娅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已经冲到教宗面前。
艾德里安迅速的反应预判，他伸手像拎小猫那样，一把就把莱娅提了起来。
「教……教宗……礼物……！」
被拎在半空中的莱娅，仍然努力朝教宗喊话。
「牧师，对不起！我有努力想拦她的，可是她力气真的太大了！」
莉亚差点要哭出来，急急忙忙替自己与莱娅辩解。
「牧师……教宗……礼物！」
莱娅不放弃地重复，拼命想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出去。
骑士与战斗修女们这时也全都追上来，看着被艾德里安轻松的拎着半空中的莱娅，心情相当复杂——他们这群受过训练的大人，竟然拦不住一个孩子？
「孩子，你是想说什么吗？」
保利三世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温和地朝莱娅问道。
「教宗……礼物！」
莱娅把被抓在手里的那张纸高高举起。
保利三世便伸手接过。
「大人请小心，这说不定是用来刺杀您的魔法卷轴！」
一旁的骑士连忙出声提醒。
「胡说些什么，一个孩子要是有能力做出刺杀卷轴，那我就是创世大法师。」
保利三世毫不客气地反驳，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玩笑，随后便以看待有趣玩意儿的神情，低头审视起手中的纸张。
「莱娅，妳给教宗的是什么？」
看着教宗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艾德里安从一开始的惊吓，慢慢转为纯粹的好奇。
「艾德里安，你刚才叫这孩子什么名字？」
保利三世一边看着纸上的图，一边随口问道。
「莱万提娅。」
艾德里安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是说，刚刚你叫的那个名字。」
保利三世补充。
「啊！那个……因为这孩子的名字里有『莱』和『娅』，所以我们平常都叫她莱娅。」
艾德里安冷汗直流，语气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
「若是有冒犯圣人之处，我会立刻下令改正。」
他没有说出「简称」真正的原因，但脑中已经飞快浮现自己一辈子被调去某个乡下小教堂的惨淡未来。
「莱娅……魔女莱娅……你可真会取名啊，艾德里安。」
保利三世看完纸上的图，忍不住笑了出来，语气里多了几分愉快。他将脸凑近，与仍被拎在半空中、双脚悬空的莱娅四目相对。
「孩子，妳真的觉得，妳画的这个东西能做得出来吗？」
保利三世笑着问。
「嗯！站着……休息。」
莱娅非常肯定地回应。
「好，我会叫工匠们去试试看。」
保利三世点点头，随即转向艾德里安。
「把孩子放下吧。艾德里安牧师，你可是捡到宝了。」
听到教宗这么说，艾德里安才小心翼翼地把莱娅放回地面。
「好好教导这孩子。」
保利三世笑着说。
「她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要经过专业工匠的打磨，肯定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孩子，我接受妳的好意。」
保利三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图纸，若有所思。
「既然收了礼，也该回礼。孩子，妳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维修……教会。」
莱娅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艾德里安再一次震惊地看向莱娅。
「这不会是你设计出来的骗钱局吧，艾德里安？」
保利三世眯起眼，略带玩笑却又带着半真半假地认真盯着他。
「我怎敢欺瞒教宗！」
艾德里安大惊失色，立刻单膝跪地，急忙道歉。
保利三世哈哈一笑，伸手把他扶起来。
「刚才只是个玩笑，起来吧。」
他环顾了一下周遭的建筑与墙面，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间教会。
「我看这教会也确实年久失修了。」
保利三世点点头。
「我会和其他主教们商量，拨一笔款项给你用来维修教会。除此之外，我个人再加码一笔钱，你就好好看着办吧。」
他的笑意几乎藏不住，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抚摸莱娅的头发。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只是慈爱长者对孩子的抚触，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把玩、确认自己刚刚发现的是一件真正的宝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