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放学后，我没有直接回家。
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单纯想在外面待一会儿。家庭餐厅“松屋”的角落位置，一杯无限续杯的奶茶，再加上今天刚买的漫画杂志——这是我偶尔会享受的独处时光。
推门走进店里，熟悉的铃铛声响起。傍晚时分，店里人不算多，我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卡座区，找了个背对入口的位置坐下。这样即使有熟人进来，也不容易第一时间发现我。
点完餐后，我翻开漫画。今天的内容是主角终于发现自己被卷入了麻烦的事件中，正想方设法脱身。真是应景。
看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桌来了新客人。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然后是几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的手指停在翻页的动作上。
——不会吧？
“彩夏，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这是小仓美羽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
“优月她……应该会理解的。”渡边彩夏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
“但她已经三天没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另一个男声响起，是佐藤凉太，“戏剧部的练习她也请假了。”
“我知道……”渡边叹了口气，“但有些事，我需要时间想清楚。”
我保持低头看漫画的姿势，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这是什么情况？现充集团的核心成员在我背后讨论人际关系问题？而且听起来，高桥优月和渡边之间的矛盾比小仓之前透露的还要严重。
麻烦。大写的麻烦。
按照轻小说套路，这种时候主角通常会有以下几种发展：
一、不小心发出声音被他们发现，然后被迫加入对话。
二、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秘密，之后被卷入更深的麻烦。
三、试图悄悄离开时弄出动静，结果更尴尬。
哪一种我都不想选。
但直接起身离开也有风险——经过他们桌旁时很可能被认出来。最好的策略是：继续待着，等他们先走。反正我有漫画，有时间，有无限续杯的奶茶。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适地陷进沙发里。后桌的对话还在继续。
“葵，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佐藤问。
一个轻柔的女声回答：“我……觉得这是彩夏和优月之间的事，外人不好插嘴。”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上野葵？班上那个总是安安静静、戴着细框眼镜的女生。她也是那个小团体的一员？我印象中她更多是边缘成员，不太参与核心讨论。
“但大家都是朋友啊。”小仓说，“而且优月那天说的话，确实有点过分了……”
“美羽。”渡边打断了她，带着一点紧张，“别说了。优月有她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我们现在只是需要一点空间。”
对话陷入短暂的沉默。我趁机翻了一页漫画，但完全没看进去。
就在这时，我听到后桌有人起身的声音。椅子和地板摩擦，然后是渐远的脚步声——应该是去洗手间了。
我松了口气，继续看漫画。两分钟后，对面的椅子突然被拉开了。
我抬头，看到一个女生在我对面坐下。她戴着黑色口罩，眼镜换成了更老气的粗框款式，栗色中长发头发也稍微弄乱了。如果不是刚才听到她的声音，我可能一下子认不出来。
上野葵。
她看到我抬头，眼睛明显睁大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会是我。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三秒。我合上漫画，露出平常的笑容。
“上野同学？真巧。”
“衫、衫野同学……”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闷，“你怎么在这里？”
“看书。”我指了指桌上的漫画，“这里比较安静。你呢？这副打扮是……”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有点感冒，所以戴了口罩。眼镜……刚才不小心弄坏了，这是备用的一副。”
很合理的解释。如果我没听到后桌的对话，大概会相信。
“这样啊。”我点头，没有戳穿，“要一起坐吗？虽然我已经快吃完了。”
“可以吗？”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不会打扰你吧？”
“不会。”我说，心里却在想：你已经打扰了。
她小心地坐下，把包放在旁边。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点单，她只要了一杯柠檬水。
“衫野同学在看什么漫画？”她主动开口。
“《■■同学有■■■■症》。”我把封面翻给她看，“轻松向的日常番。”
“啊，我知道这部。”她说，声音里多了点兴趣，“作者之前的作品我也看过。画风很温暖。”
“你平时也看漫画？”我有些意外。上野葵在班上属于那种“知道名字但不了解”的类型，安静，成绩中上，没什么特别突出的特征。
“偶尔。”她点点头，“不过我爱好还挺多的，天文啊之类的。不过我最喜欢小说。轻小说，还有推理小说。”
“推理小说？”这倒是新信息，“国内还是国外的？”
“都喜欢。最近在读米■■信的新作。”她说着，口罩下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了一些，“衫野同学也看推理吗？”
“看过一些。”我承认，“但更多是看改编的动画。像《冰■》那种。”
“那个很棒。”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应该是在笑，“古典部的日常推理，节奏把握得很好。”
我们就这样聊了大概十分钟。从推理小说聊到动画改编，再到最近新番的走向。出乎意料地，上野葵对宅文化的了解程度比我想象中深，而且有自己的见解，不是那种跟风追热门的类型。
但即使聊得投机，我的警戒线依然没有放松。她为什么会突然坐到我这里？真的是偶然？还是有什么目的？
“说起来，”我在话题告一段落时，自然地切入，“上野同学怎么会来这家店？一个人？”
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啊……和几个朋友一起。”她的视线飘向斜后方——正是她刚才离开的那桌，“但他们聊的事情我不太感兴趣，正好看到衫野同学在这里，就……过来打个招呼。”
这个解释有漏洞。如果只是“打个招呼”，为什么要伪装？为什么要特意换眼镜、戴口罩？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微笑。有时候，沉默比追问更有力。
上野葵在我的注视下逐渐变得不安。她的手指绞在一起，视线低垂。
“……好吧。”她终于小声说，“我其实……不太适应那种场合。他们在聊一些比较私人的话题，我觉得在场不太合适，但又不好直接走……”
“所以装作去洗手间，然后看到我在这里，就觉得可以在我这儿‘避难’？”我帮她补充完。
她惊讶地抬头：“你怎么……”
“推理小说的基本套路。”我耸耸肩，“而且你的伪装——”我指了指她的眼镜，“——太刻意了。平时戴细框眼镜的人突然换成这种老气的粗框，反而更引人注意。”
上野葵的脸红了。即使隔着口罩，我也能看到她耳朵都变红了。
“我……我只是想稍微改变一下形象，让他们一下子认不出来……”
“然后呢？”我看着她，“打算在我这里坐到他们离开？还是有什么其他计划？”
“我……”她犹豫着，“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待一会儿。衫野同学在班上人缘很好，和谁都能说上话，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突然坐过来吧？”
她说得对，我不会介意——如果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同学偶然相遇想一起坐坐”。但现实往往更复杂。
我的大脑开始拼凑线索：上野葵是那个小团体的成员，但看起来并不是核心；她因为“私人的话题”感到不适而想离开；她选择伪装，说明不想被他们发现；她特意坐到我这里，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安全”且“好说话”。
然后，一个常见的青春恋爱喜剧桥段闪过脑海——安静内向的女生暗恋小团体里的某个男生，但因为害羞或某种原因不敢表达，所以才会在这种讨论人际关系的场合感到不适，才会想要逃离。
如果是这样，那她暗恋的对象可能是……佐藤凉太？不太像，佐藤明显和渡边是一对。那么是其他男生？他们那桌除了佐藤还有谁？
麻烦。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这又是一桩典型的“青春期的烦恼”，而我现在正坐在烦恼的中心。
必须尽快脱身。
我看了眼手表：“啊，差不多该走了。明天还有小测验，得回去复习。”
“等等！”上野葵突然伸手，像是要拉住我，但在碰到我之前又缩了回去，“衫野同学……可以再坐一会儿吗？他们……应该快结束了。”
她的眼神里有请求，还有一丝不安。
“上野同学，”我尽量让语气温和但坚定，“如果你不想参与他们的讨论，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或者，如果你有别的困扰，也可以找信任的人商量。但我真的该走了。”
我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漫画放进包里，杯子放到回收台，拿起账单——
“衫野同学，求你了！”她的声音大了些，带着急切。
就是这一声，让后桌的对话戛然而止。
我感觉到几道视线投了过来。完蛋了。
“葵？”这是小仓的声音。
“啊，衫野？”佐藤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后桌的四个人正齐刷刷地看着我们。渡边彩夏、小仓美羽、佐藤凉太，还有——早川莲，班上那个有点神秘的美少年类型，话不多，但意外地受欢迎。
上野葵僵在座位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被捕食者盯住的小动物。
“你们……”渡边彩夏的视线在我和上野之间来回移动，然后，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如此。地下恋情？”
“不是！”上野葵几乎是喊出来的，脸瞬间红透。
“诶～可是你们单独在这里，葵还特意换了打扮……”小仓也加入了调侃，“难怪最近葵总是心不在焉的，原来是……”
“真的不是！”上野拼命摇头，然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
那眼神在说：帮帮我。
但同时，我还看到了一丝别的——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早川莲的方向，然后又迅速收回。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上野葵喜欢的人不是佐藤，而是早川莲。而早川莲，我记得他似乎有个女朋友，但最近听说在闹分手。所以上野才会在这种讨论人际关系的场合感到不适，才会想要逃离——因为她暗恋的对象正处在感情变动期，而其他人在讨论相关话题。
而她想让我“将计就计”，假装我们是情侣，可能是为了——接近早川？试探他的反应？或者只是单纯想避免暴露自己的心意？这时的我，还是这么想的。
无论哪种，都是麻烦。巨大的麻烦。
我的大脑在几秒钟内评估了所有选项：
选项一：顺着他们的误会，假装和上野是情侣。
利：暂时解上野的围。
弊：后续会有无穷无尽的解释、调侃、关注。绝对不行。
选项二：完全否认，如实说明情况。
利：澄清误会。
弊：上野可能会难堪，而且会暴露她“逃离聚会”的行为。
选项三：折中方案。
我选择了三。
“你们想象力太丰富了。”我笑了笑，语气轻松自然，“我只是碰巧在这里看书，上野同学看到我，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可是葵刚才好像在求你什么？”小仓追问，眼睛亮晶晶的。
“啊，那个啊。”我看向上野，给了她一个“配合我”的眼神，“上野同学最近有点烦恼，想找我商量。她说我人缘比较好，也许能给点建议。”
“烦恼？”渡边挑眉，“什么烦恼？”
“这我就不方便说了。”我耸耸肩，“不过可以透露一点——和感情有关。”
早川莲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很细微的动作，但我注意到了。
上野葵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感情？”佐藤来了兴趣，“葵有喜欢的人了？谁啊？我们认识吗？”
“都说不能说了。”我拿起包，“而且我也给不了什么好建议，毕竟我自己也没经验。你们要是好奇，可以直接问上野同学——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我把决定权抛回给上野。这样既没有完全暴露她的秘密，又给了她控制信息的权力。
“衫野同学真是的……”上野小声说，但听起来更像是松了口气。
“所以你们不是情侣？”小仓确认道。
“不是。”我肯定地说，“只是关系还不错的同班同学。对吧，上野同学？”
“……嗯。”她点点头。
渡边彩夏看着我，眼神里有探究，但最终只是笑了笑：“好吧，相信你们。不过衫野，你人缘确实好呢，连葵都会找你商量事情。”
“大概是因为我看着比较可靠吧。”我自嘲地说。
“确实可靠。”佐藤接话，“对了衫野，明天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
“抱歉，明天有事。”我快速截断他的话，“那么，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等等，衫野。”这次是早川莲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你刚才说……给不了建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早川。他平时话很少，主动提问更是罕见。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嗯。毕竟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不过——”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上野葵，“如果真的有在意的人，也许直接传达心意比较好。拖着不说，反而容易错过时机。”
上野葵的脸又红了。
早川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那我真的走了。”我朝他们挥挥手，“明天见。”
走出家庭餐厅时，晚风已经带着凉意。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像是逃过一劫。
刚才的应对还算成功：澄清了误会，没有暴露上野的秘密，还顺便给了她一点暗示（或者说，给了早川一点暗示）。至于他们之后会怎么发展，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新消息。是西村发来的。
「衫野，今天小仓同学主动跟我说话了！虽然只是借笔记……我好紧张！」
我笑了笑，回复：「慢慢来。」
然后我又收到另一条消息，来自一个没保存的号码。
「今天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是上野葵。她怎么有我的号码？啊，对了，之前班级群里大家都交换过联系方式，虽然我几乎没主动加过谁。
我思考了几秒，回复：「不用谢。不过下次想‘避难’的话，建议选个更隐蔽的地方。」
发送。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
「衫野同学果然很敏锐呢。今天的事，可以保密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
对话结束。我收起手机，走向车站。
麻烦事似乎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渡边彩夏、小仓美羽、佐藤凉太，现在又多了个上野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烦恼，而我无意中被卷入了这些故事的边缘。
但至少，我还维持着基本的界限。没有深入，没有承诺，没有卷入核心。
电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灯光。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佐藤。
「衫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盯着这条消息，然后缓缓打字：「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
「真的？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你想多了。我还有事，回聊。」
发送，然后关掉手机。
窗玻璃上映出我的脸，表情平静，但眼神里有一丝疲惫。
保持距离，维持现状——这个原则正在变得越来越难执行。每个人都在试图拉近关系，试探边界，把我拖进他们的世界里。
但我不会让步。平静的日常，我还是要努力守护的。
即使代价是偶尔要动用一些社交技巧，偶尔要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偶尔要扮演“可靠的同学”这个角色。
电车到站了。我随着人流下车，走向家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