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未有隔绝，天地相连如垂帘，昆仑天柱直插穹苍，神栖于九霄琼楼，人耕于厚土田垄，仙途可攀，灵脉贯通。彼时三界秩序未立，神以人族为刍狗，嗜生魂以修行，驱万民以筑宫阙，生杀予夺全凭喜怒；神与人混血而生巨人族，承神性而具巨力，更得神明传授呼风唤雨之术，能召雷霆、引洪涛，骑压人族之上作威作福。人族彼时部落林立，散如星点，各据一方沃土，却因彼此攻伐、政令不一，难聚合力，始终沦为神族与巨人族联合奴役的俎上鱼肉。
人族世代饱受奴役之苦，族群存续岌岌可危，遂将 “绝地天通、驱逐神明” 的夙愿刻入血脉，期盼有朝一日能诞下承继天地灵脉、具无上仙力的圣者，斩断被奴役的命运。这份跨越千年的期盼，终在颛顼帝临世之时得以实现。颛顼帝天生具纯钧仙力，更得人族万众归心的念力加持 —— 彼时人族经数代磨合，虽仍有纷争，却在存亡危机面前凝聚起空前的向心力，愿以举国之力追随圣者。
见族群仍遭神族与巨人族肆意践踏，颛顼帝怒而提剑登昆仑，人族万民自发焚香祈福，其向心力化作无形之力，与颛顼帝的纯钧仙力相融，凝成横贯天地的金光。他以无上伟力斩断通天天柱，那天柱崩塌之时，惊雷贯日，山石崩裂，天地通路自此断绝；颛顼帝再以仙力筑就结界，借人族万众一心的念力加固屏障，逐神于九天之外，封其归凡之途 —— 是为 “绝地天通”。此举解人族奴役之苦，却也断了灵气根源，天地灵脉日渐枯寂。先秦修士引灵证道、臻至近神之境的 “仙” 者，自此难觅踪迹；秦汉道法勉力承续，却需辟谷断谷以破五谷中暗藏的灵脉封印，方能引残灵入体；魏晋寻仙草炼丹续命，唐宋仙草耗尽转修武功，至近现代，灵气尽绝，武功沦为花拳绣腿，巨人族亦因神性失养、灵脉枯竭，不仅巨力衰退，更失了呼风唤雨的神通，从霸主沦为奴仆，终被人族剪除殆尽。
山风卷着松针，簌簌落在简陋木屋的木梁上，老道士盘腿坐在屋前的青石板上，枯瘦的手指虚拢着，声音像被山涧水泡过，又涩又绵长：“颛顼帝能斩断天柱、赶走神明和巨人族，可不是单凭一己之力呀！人族那万众一心的念力，比昆仑天柱还坚韧，才撑起了他的纯钧仙力。那些巨人族当年可厉害着呢，能呼风唤雨、引雷掣电，没了人族的合力加持，颛顼帝哪能那么容易就断了天地通路。”老道士讲故事很生动，就好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木屋是老道士自己动手搭的，几根粗壮的松木做梁柱，屋顶铺着晒干的茅草，四壁糊着混合了黄泥的稻草，门是两块拼接的木板。
老道士缓缓诉说着，目光扫过身旁蹲坐的任逍遥，他今年十岁，在山脚下的村子里长大，打记事起，这位总爱捋着胡子笑的老道士，就住在山顶的木屋里，常拉着他讲这些上古往事，那些关于圣贤、神通与抗争的传说，比读书上学有意思多了，让他听得入了迷。
老道士清了清嗓子，刚要往下说，任逍遥站起来摇头晃脑地接话，他连老道士慢悠悠的语调都模仿得有模有样：“后来颛顼帝就借着人族的念力，用纯钧仙力斩断了天柱，设了结界，把那些神都赶到天上去了，再也不能下来欺负人啦！”
老道士被他抢了话头，也不恼，只是捋着下巴上稀疏的白胡子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晒干的橘子皮：“你这小鬼，倒比老道还会讲。”
任逍遥得意地扬起下巴，把鹅卵石往口袋里一塞，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道长爷爷，这故事你都讲上百遍了，我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 他说着，还真的闭上眼睛，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复述起来，“上古天地相连，神和巨人族欺负人，颛顼帝带众人斩天柱、设结界，绝地天通…… 后面就是灵气没了，神仙不见了，巨人族也不行了，对吧？”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记性倒是好，可别只当听故事。你以为成仙是那般容易的事？颛顼帝能具纯钧仙力，可不是天生就坐享其成的。”
他抬手抚过木屋的木梁，目光沉了下去，声音带着穿透岁月的厚重：“上古成仙，需经三劫九难。引气入体时，需抗灵气冲刷经脉之痛，稍有不慎便会筋脉尽断，沦为废人；筑基之时，要以自身精血温养灵根，轻则耗损寿元，重则精血枯竭而亡；金丹境需凝念力为火，炼灵力成丹，心魔趁虚而入，多少修士因此走火入魔，疯癫一世；元婴化神更不必说，需以魂魄为引，渡天雷淬炼，九死一生方能得证大道。颛顼帝当年若非历经千劫百难，怎会有斩断天柱的无上伟力？”
任逍遥脸上的得意慢慢褪去，愣愣地看着老道士。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在他心里，神仙都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却不知背后要承受这般苦楚。
“绝地天通后灵气枯竭，修仙之路更比上古难上百倍。” 老道士的声音越发低沉，“秦汉修士辟谷断谷，看似清雅，实则是强忍五谷之欲，硬抗灵脉封印的反噬；魏晋修士寻仙草炼丹，也常因食用盲目炼制的丹药而殒命，即便侥幸修成，也需终日压制心魔，不能有半分杂念，稍有松懈便会前功尽弃。这仙途，从来不是坦途，而是一条铺满荆棘、白骨累累的孤路。”
他忽然抓住任逍遥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力道惊人，眼神锐利如刀：“你这小鬼，筋骨清奇，灵脉通透，是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可我要告诉你，一旦踏足此路，便再无回头之路。你要告别父母亲友，斩断凡尘羁绊，仙途法则会抹去你在凡世的印记，你的爹娘会渐渐记不起你的模样，你的伙伴会淡去与你相关的记忆，就连擦肩而过的路人，也会转眼就忘记你，仿佛你从未存在过。”
“然后你需要入隐世仙宗修行，那些宗门藏于灵脉汇聚的深山绝境，与世隔绝，平日只见师长同门，再难触碰凡尘烟火。往后岁月，你将与青灯古卷为伴，与灵气劫难为伍，看着凡世亲友生老病死，自己却困在修行的轮回中，连远远看上一眼都成奢望。长生不老从不是恩赐，而是无尽的孤独，是看着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唯独自己停留在原地的诅咒。”
老道士顿了顿，目光里满是郑重：“更要记住，仙宗弟子需承颛顼帝之志，守天地结界，防神明归返。一旦结界有失，神族卷土重来，你便是第一个要以身殉道之人，是用一生孤独与劫难，换人间安稳。”
任逍遥被他眼中的郑重吓得缩回手，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捏着口袋里的鹅卵石，指尖微微发颤：“那…… 那成仙之后呢？不就能长生不老、无所不能了吗？”
“长生是孤独的牢笼，全能是责任的枷锁。” 老道士长叹一声，目光望向远山，带着无尽的苍凉，“等你真正懂了，便知凡世的平安顺遂，或许才是最难求的福分。”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青灰色的玉佩挂坠，只有成年人大拇指大小，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串在一根红绳上，“这枚玉佩，你且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莫要遗失。”
任逍遥伸手接过，玉佩触手冰凉，沉甸甸的，红绳绕过脖颈系好，玉佩刚好贴在胸口，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
“等你满十八岁，筋骨长成，心智渐定，自会知晓它的用处。” 老道士缓缓道，“届时是留是去，是仙是凡，皆由你自行抉择。仙凡殊途，取舍只在你一念之间，后果亦需你自行承担。”
日子就这么在松竹山间与重复的传说中缓缓流过，任逍遥也长大了，不过老道士却不见其老去，他依旧只讲那个故事。任逍遥把玉佩贴身戴着，渐渐习惯了它的冰凉触感，也渐渐忘了老道士说的那些劫难、孤独与遗忘，只当这枚玉佩是老人家赠予的普通信物 —— 毕竟，修仙之说，太过荒诞。
直到初三那年夏天，中考结束，任逍遥要去城里上高中。那天他跑去找老道士，发现木屋里空无一人，留下纸条表明他去远方云游去了。
汽车驶离山村，窗外的群山渐渐远去，城市的高楼轮廓越来越清晰。任逍遥靠在车窗上，望着天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颛顼帝当年，是不是也像老道士说的那样，历经千劫百难才修成纯钧仙力，斩断了所有羁绊，扛起了守护人族的责任？而自己胸口的这枚玉佩，又会在十八岁那年，带来怎样的答案？
他笑了笑，把这个念头甩在脑后。不过是个老故事，一枚普通的玉佩罢了。胸口的玉佩，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难以察觉的光泽，无声地提醒着他，有些命运的种子，早已在冥冥之中，悄然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