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市，秋，上午十一点四十七分。
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明亮的光斑。
光斑里，无数细小的尘埃正在无规则地飞舞。
苏青禾坐在茶几前，手里握着那枚黑色的晶体。
它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煤炭。
在阳光的直射下，晶体非但没有反光，反而贪婪地吞噬着光线，表面泛起一层幽暗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光泽。
这就是那只C级“蚀”的核心碎片。
它蕴含着庞大的、混乱的以太能量，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东西是剧毒，接触久了会发疯；但对于魔法少女来说，这是最顶级的“燃料”和“货币”。
苏青禾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晶体粗糙的表面。
她在感受。
感受着晶体内部那股躁动不安的力量。
那股力量像是在咆哮，在哭泣，在诉说着它被人类杀死的愤怒。
“吵死了。”
苏青禾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种混乱的信息。
她更喜欢井井有条的逻辑，和清晰明确的目标。
她打开了手机浏览器。
屏幕上的搜索记录还停留在上一秒：“如何处理高阶‘蚀’的核心碎片”。
网页上弹出了无数个看似相关、实则废话连篇的帖子。
“警惕！路边发现的不明黑色晶体可能是危险品！”
“震惊！某宝惊现‘异界魔石’，专家称纯属骗局！”
“新海市地下黑市：你所不知道的另一面……”
苏青禾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条链接上。
她点进去，看了一会儿。
文章写得像是都市传说，充满了夸张和猎奇的色彩。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一部分是真的。
真正的黑市，不会在百度首页上做广告。
它藏在城市的阴影里，藏在那些只有“知情者”才能看懂的暗号里。
苏青禾关掉了浏览器。
她没有继续在网上浪费时间。
网络是虚拟的，而她手中的晶体是真实的。
她需要一个真实的渠道。
她想起了姐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青禾，如果你有一天需要钱，或者需要情报，去‘旧书铺’找老板。记住，只在下雨天去，带上一本关于‘月亮’的书。”
那是姐姐留给她的一条后路。
一个通往“里世界”地下网络的入口。
苏青禾抬起头，看向窗外。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聚拢了厚厚的云层。
风开始变大，卷起地上的落叶。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真是天助我也。”
她站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走进卧室，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旧书。
那是她初中时读过的《飞鸟集》，里面有一首关于月亮的诗，她曾经很喜欢。
她把书塞进书包，然后将那枚黑色晶体，小心翼翼地包裹在《飞鸟集》里。
晶体吞噬光线的特性，被书本的纸张很好地掩盖了。
如果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异样。
最后，她拿起了那把红色的雨伞。
还有，大衣内袋里的“月光折扇”。
准备完毕。
工具齐全。
苏青禾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然后转身走出了家门。
旧书铺，位于新海市老城区的“琉璃巷”。
这里是一条充满了文艺气息的街道，两旁都是卖手工艺品、咖啡和独立书店的小店。
在表世界看来，这里是一个适合拍照打卡的旅游景点。
但在里世界的眼中，这里是一条“中立区”。
一个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苏青禾是在下午一点半到达那里的。
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细雨，正如她所愿。
她根据记忆，找到了那家名为“墨痕”的旧书铺。
店门很窄，挂着一个铜铃铛。
门楣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两个古朴的大字：“寻墨”。
她推开门，铜铃铛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
柜台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声。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
他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头也不抬。
苏青禾没有说话。
她径直走到柜台前，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包裹着晶体的《飞鸟集》。
她没有把书推过去，而是就那样放在柜台上，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书的封面。
敲击的节奏，是三长两短，停顿一秒，再三长。
这是姐姐教给她的暗号。
柜台后的男人，翻书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摘下了眼镜。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鹰一样，死死地盯着苏青禾。
“谁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不再懒洋洋的，而是充满了警惕和压迫感。
一股微弱的、但却真实存在的以太波动，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不是魔法少女，但他是一个“通灵者”。
一个能与“以太”生命体沟通，并借用它们力量的异能者。
苏青禾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说出了那句接头暗语：
“姐姐说，只有雨天，才适合读关于月亮的书。”
空气，瞬间凝固了。
通灵者的眼神变了。
从警惕，变成了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悲悯。
“你……你是青禾？”他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苏月华的妹妹？”
苏青禾没有回答。
她只是点了点头。
通灵者——书铺的老板，长叹了一口气。
他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涌出，将书店的卷帘门“哗啦”一声拉了下来。
门口挂着的“营业中”牌子，也被他翻成了“休息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走到书架前，拨开了一排厚重的辞典。
后面，露出了一扇隐藏在书架后的、古旧的木门。
“跟我来。”
他看了苏青禾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丝……恐惧。
苏青禾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门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里不是地下室，而像是一个……气泡。
一个存在于现实空间夹缝里的独立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混合着霉味和檀香的古怪气味。
四周的墙壁是半透明的，像是一层流动的水幕，透过水幕，可以看到外面街道上行人的模糊倒影，但他们却完全发现不了这里。
这是一个“结界”。
一个标准的、里世界黑市的入口。
狭小的空间里，摆着几张破旧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装在玻璃瓶里的、会发光的蓝色血液；
一块像是动物牙齿的、刻满符文的骨头；
甚至还有一把冒着寒气的手枪。
这里有几个客人。
一个穿着破烂长袍、脸上画满了油彩的流浪汉，正趴在一个水晶球前，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戴着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在看墙上的一张悬赏令。
这里就是新海市的“阴影集市”。
书铺老板带着苏青禾，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了一个挂着黑色帘子的隔间里。
“坐吧。”他指了指一张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椅子。
自己则坐在了对面，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
“苏月华……她是怎么死的？”
苏青禾没有坐下。
她站在那里，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飞鸟集》。
她没有直接把书递过去，而是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书页。
那枚黑色的晶体，静静地躺在书页中央。
一接触到这个结界里的空气，晶体立刻开始不安分起来。
一股微弱的、压抑的嘶吼声，在狭小的隔间里响起。
书铺老板吸了一口烟，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枚晶体。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C级‘蚀’——‘影狼’的核心。”
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
“这种级别的怪物，你姐姐一个人对付不了。”
“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他的目光，从晶体移到了苏青禾的脸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怀疑。
苏青禾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我杀了它。”
空气，再次凝固了。
书铺老板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苏青禾。
“你……杀了C级‘蚀’？”
“青禾，你知不知道C级‘蚀’意味着什么？它相当于一个连队的兵力！你只是一个……”
“我是一个魔法少女。”苏青禾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就像姐姐一样。”
她没有炫耀，也没有悲伤。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静。
书铺老板沉默了。
他重新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看来，你姐姐没告诉我全部的真相。”
他看着苏青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想要什么？钱？情报？还是新的身份？”
“我想要处理掉它。”苏青禾指了指桌上的晶体，“还有，我想知道关于‘星环’组织的一切。”
“星环？”书铺老板的脸色变了。
他压低了声音，厉声说道：
“你疯了吗？那是官方的魔法少女管理机构！你惹不起的！你姐姐就是因为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瓜葛，才让你来找我的！”
“现在情况变了。”苏青禾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
“姐姐死了。”
“死在了他们不管的角落里。”
“所以，我要变得更强。强到……不需要再害怕任何人。”
她顿了顿，看着书铺老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枚‘影狼’的核心，是我给你的‘投名状’。”
“帮我处理掉它，换成我需要的情报和资源。”
“否则……”
她没有说完。
但她大衣内袋里的“月光折扇”，微微震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却足以让通灵者感到心悸的以太波动，瞬间扫过了整个隔间。
书架上的那几本书，无风自动。
书铺老板的脸色变了。
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冰冷、纯粹、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那是一种……工具的力量。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
她穿着普通的校服，背着一个帆布书包，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稚气。
但她的眼神，却像是一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
他终于意识到，苏月华的妹妹，不是一个需要他同情的孤儿。
她是一个……怪物。
许久，他掐灭了烟头。
“好。”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特质的铅盒，将那枚黑色的晶体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
“‘影狼’的核心，市价可以换三枚‘聚能石’，或者一份S级的情报。”
“我给你两枚‘聚能石’，和一份关于‘星环’组织第九区外勤组的成员名单。”
“这是我能做的极限。再多，我会死，你也会死。”
苏青禾点了点头。
“成交。”
她没有讨价还价。
她知道，这就是她目前价值的极限。
书铺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了两个晶莹剔透、散发着温和白光的小石头，和一张折叠好的、泛黄的纸条，推到了苏青禾面前。
“聚能石，可以补充以太，也可以用来修补魔导器。”
“名单上的人，都是第九区的外勤，包括那个代号‘渡鸦’的女人。”
“拿了东西，就快走。”
“从后门出去，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脸。”
“还有……”
他看着苏青禾，语气里带着一丝最后的劝告：
“别太相信名单上的人。”
“在这个圈子里，最不可信的，就是同类。”
苏青禾拿起那两枚“聚能石”和名单，放进书包。
她没有说话，转身走向后门。
就在她拉开后门，准备离开的时候，书铺老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青禾。”
“你姐姐……是个好人。”
“别走她的老路。”
苏青禾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后巷里，雨下得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她撑开了那把红色的雨伞，将自己笼罩在一片小小的红色天空下。
她没有立刻回家。
而是站在巷口，看着外面街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打着伞，行色匆匆，为了生活而奔波。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脚下的阴影里，隐藏着怎样的怪物和秘密。
他们也不需要知道。
苏青禾摸了摸书包里那两枚温热的“聚能石”，还有那张冰冷的名单。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地，从一个局外人，变成这个游戏的玩家。
她打开名单，看了一眼。
上面有几个名字，和几张模糊的照片。
最上面的一个，就是那个代号“渡鸦”的女人。
苏青禾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合上名单，放进了大衣内袋。
她握紧了手中的雨伞柄。
伞柄上，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传来。
她迈开脚步，走进了雨幕中。
红色的雨伞，在灰色的雨巷里，像是一团跳动的、孤独的火焰。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街角阴影里。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