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市，废弃第七工业区边缘，一辆黑色的防弹越野车内。
凌晨三点十二分。
车内的空气，依旧残留着张狂身上那股紧张过后的汗味和硝烟味。
虽然幻境已经消失，但他紧握枪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窗外，看着那个女孩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忌惮。
“A级特殊关注……”张狂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林队，我们是不是有点太抬举她了？不就是个会玩把戏的小丫头吗？至于惊动总部的‘观察者’部门吗？”
林雪没有立刻回答。
她正在操作手中的加密终端，将刚才“月之幕布”笼罩下的所有感官数据——视觉、听觉、甚至那种真实的坠落感和灼烧感——打包上传。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过头，看着张狂。
“把戏？”林雪的眼神冰冷。
“张狂，如果你的‘掠食者’能力，也能制造出让E级仪器都无法分辨的幻境，我也服你。”
“刚才如果不是她收手了，我们现在已经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了。死人，是不需要考虑任务级别的。”
张狂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力辩驳。
那种绝望的恐惧感，至今还残留在骨髓里。
“她不是在战斗，”林雪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欣赏。
“她是在‘导演’。”
“她把我们，把那些低阶的‘蚀’，甚至把整个工业区的环境，都当成了她剧本里的道具。”
“这种能力……这种心智……”
她摇了摇头。
“这种人，要么彻底消灭，要么，就必须拉到我们这边。”
“既然消灭不了，那就只能谈。”
就在这时，林雪的终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连接已建立。”
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一个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和一个经过多重加密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代号‘渡鸦’，你的‘A级特殊关注’申请已受理。”
“总部‘观察者’部门，已介入。”
林雪坐直了身体，神色变得肃穆。
“我是‘渡鸦’。目标已展示出超规格的‘精神干涉’能力，常规清除方案失效。建议变更任务性质，由‘歼灭’转为‘接触’。”
“批准。”
电子合成音依旧平淡，仿佛刚才在工业区发生的惊心动魄，不过是路边两块石头的碰撞。
“授权你全权代表星环组织新海市分部，与目标进行初步接触。”
“谈判底线：给予‘外勤专员’身份，享有部分资源调用权，任务报酬上浮30%。”
“严禁透露‘观察者’部门的任何信息。”
“明白。”林雪沉声道。
“另外……”
电子合成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筛选词汇。
“‘观察者’部门对这位‘导演’很感兴趣。告诉她，我们手里，有关于‘月光’的遗物。”
电话，挂断了。
车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张狂愣住了。
“‘月光’的遗物？苏月华的？”
他看向林雪，“这是什么意思？拿她姐姐的东西当诱饵？”
林雪的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不是我们可以过问的。”
她关掉终端，推开车门。
“准备一下，我们要去见我们的‘新同事’了。”
新海市，一处废弃的灯塔。
这里是苏青禾为自己选的新巢穴。
远离市区，视野开阔，易守难攻。
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安静。
她坐在灯塔的顶层，靠着冰冷的墙壁。
面前，燃烧着一小堆篝火。
火光跳动，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颊，将她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拉得很长。
她手里拿着一块干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
这是她从便利店顺来的，口感干硬，味道一般。
但她吃得很认真，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她的大衣，搭在旁边的栏杆上，已经被雨水淋湿了一半。
“月光折扇”，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折扇半开着，扇面上的月桂树图案，在火光的映照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她在等。
等一个，她预想中的“客人”。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
不是短信，也不是电话。
而是一个陌生的、加密的社交软件弹窗。
上面只有一行字：
“灯塔下，有份礼物送给你。”
苏青禾看着那个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极浅的、无人察觉的微笑。
她知道，她的“演出”成功了。
她不仅活了下来，还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张谈判桌。
她拿起手机，回复了一个字：
“请。”
发送完毕，她将手机扔在一边，继续啃她的面包。
火光在她的眼中跳动，映照出一片冰冷的、理性的光芒。
她不是慈善家，也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
她是一个生存者。
既然是谈判，那就必然要有筹码。
她展示了力量，现在，她要看看对方能拿出什么，来换取她的“合作”。
……
灯塔下
林雪和张狂，看着手机上的回复，对视了一眼。
“她果然在那里。”张狂有些惊讶
林雪却显得很平静。
“那里视野开阔，只有一个入口，退路是大海。”
她看着那座破旧的灯塔，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进可攻，退可守。她是个谨慎的人。”
两人没有立刻上楼，而是按照约定，在灯塔下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放下了一个黑色的金属箱。
箱子里，是一套全新的、经过星环认证的“身份密钥”，和一份密封的“任务合同”
做完这一切，林雪才拿出对讲机，低声说道：
“礼物已放下。我们会上去。”
灯塔顶层
苏青禾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很轻，很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没有动，依旧靠在墙壁上，看着那堆篝火
林雪推开了顶层的铁门。
她看到了那个女孩。
苏青禾背对着她，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在拨弄着火堆。
火光将她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苏青禾。”林雪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苏青禾没有回头，只是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了一些。
“坐。”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敌意，也没有丝毫的热情。
像是在招待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林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隔着跳动的火光，两人对视着。
张狂则站在门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一直放在武器上。
“组织，受理了你的‘申诉’。”林雪开门见山
她没有提“道歉”，也没有提“清除”，而是用了“申诉”这个词。
这是一种话术，旨在维护组织的尊严。
“总部‘观察者’部门，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哦？”苏青禾挑了挑眉，“什么机会？”
“成为星环的‘外勤专员’。”林雪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电子合同，放在了地上。
“享有正式编制人员的待遇，包括但不限于：合法持有魔导器的豁免权、警方情报共享权限、以及任务资源支持。”
“当然，相应的，你需要履行职责。”
“猎杀‘蚀’。”苏青禾接过了话头。
“没错。”林雪点了点头，“但不是那些F级的垃圾。我们需要你，去处理那些常规部队难以解决的、高威胁目标。”
“比如B级，甚至是A级的‘蚀’。”
苏青禾看着那份电子合同，却没有去碰。
“听起来，我像是从一个‘被猎杀者’，变成了你们的‘猎犬’。”
林雪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不，你不是猎犬。”
“猎犬是听从命令的。”
“而你，是‘导演’。”
“我们需要的，是你那种‘导演’级别的战术思维，去解决那些常规强攻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顿了顿，抛出了那个“杀手锏”。
“而且，作为A级外勤专员，你有权查阅星环组织内部的部分‘绝密档案’。”
“比如……你姐姐，苏月华，死亡当天的行动日志。”
苏青禾拨弄火堆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林雪。
“你们……有姐姐的资料？”
“我们有权限让你看。”林雪盯着苏青禾的眼睛，“但前提是，你站在我们这一边。”
苏青禾沉默了。
她在思考。
这份合同，比她预想的还要优厚。
“外勤专员”的身份，能给她提供一层完美的保护色，也能让她更方便地获取资源。
而关于姐姐的资料……
这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诱惑。
但她知道，星环组织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一旦签了这份合同，她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了阳光下。
她将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把刀，一把专门用来斩杀“怪物”的刀。
而且，这把刀，从此以后只能听从主人的指挥。
“如果我拒绝呢？”她问道。
林雪笑了。
这是一个很职业的、带着一丝怜悯的微笑。
“那么，星环组织将撤销对你的‘清除许可’。”
“从明天开始，你将恢复‘野生魔法少女’的身份。”
“你将独自面对新海市的夜晚，独自面对那些B级以上的‘蚀’，独自面对那些为了赏金而来的‘赏金猎人’。”
“而且……”
她指了指苏青禾身后的那个黑色金属箱。
“那份箱子里的‘聚能石’和‘身份密钥’，你也就拿不到了。”
这是一种“温柔的利诱”。
苏青禾看着那个箱子，又看了看林雪。
她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选择。
在这个充满怪物的世界里，独行侠的下场通常都很惨。
而且，为了查清姐姐的死因，她确实需要星环组织的资源。
“合同，我签。”苏青禾终于开口了。
她拿起电子合同，看了一眼。
“但是，有两个条件。”
林雪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请说。”
“第一，任务报酬，我要双倍。”苏青禾竖起一根手指。
“我的‘月之幕布’，消耗很大。普通的聚能石，不够我回本。”
林雪皱了皱眉。
双倍报酬，这在星环组织里是绝无仅有的。
但想到刚才工业区里那场华丽的“演出”，她点了点头。
“可以。但前提是，你能拿出与双倍报酬相匹配的战果。”
“第二，”苏青禾看着林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关于姐姐的调查，我要‘最高权限’。”
“不是你们筛选后给我看的日志，我要看原始数据，看所有的监控录像，看所有的现场报告。”
“我要知道，她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林雪沉默了。
这个要求，已经触及了星环组织的底线。
“最高权限……我需要请示总部。”
“请便。”苏青禾靠回墙壁，闭上了眼睛。
“在得到‘最高权限’的答复之前，我不会执行任何任务。”
两人隔着火光，再次对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火药味。
许久，林雪的终端，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的信息：
“批准。代号‘月光魔女’，授予A级外勤专员‘最高权限’申请资格。待首功确立后，正式开通。”
林雪看着这条信息，眼神复杂。
她没想到，总部对这个女孩的容忍度，竟然这么高。
“总部批准了。”她对苏青禾说道。
“但是，‘最高权限’有一个前置条件。”
“你需要完成一个A级难度的任务，并且成功活着回来。”
“只有证明了你的价值，你才能拿到那把‘钥匙’”
苏青禾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跳动的火光，嘴角微微勾起
“可以。”
她站起身，走到那个黑色金属箱前，将其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刻着星环标志和“月光魔女”字样的身份密钥，和一枚高纯度的聚能石
她拿起身份密钥，握在手里
金属的冰凉触感，顺着掌心传来。
这不仅仅是一个身份证明
这是一张入场券。
一张通往姐姐死亡真相的入场券
“任务资料，发给我。”她说道
林雪点了点头，将一份加密文件发送到了苏青禾的手机上。
“你的第一个任务，在城西的‘旧货市场’。”
“那里出现了一只B级的‘蚀’，代号‘百目’。”
“它喜欢躲藏在各种杂物里，很难被发现。”
“常规部队已经牺牲了三个人了。”
苏青禾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任务资料。
一张模糊的照片上，是一只长满了眼睛、像是章鱼一样的怪物。
“B级……”
她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正好，试试新剧本。”
她将身份密钥和聚能石收好，然后拿起“月光折扇”，转身走向了楼梯口
“告诉总部，任务完成后，我要看到权限开通。”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拉开铁门，走进了楼梯间的黑暗中。
只留下林雪，一个人坐在火堆旁，看着那堆渐渐熄灭的篝火，和那个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单薄的背影。
“林队，”张狂走到林雪身边，看着苏青禾消失的方向，有些担忧地问道，“我们……真的能掌控她吗？”
林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看着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正在慢慢退去。
“掌控？”
她冷笑一声。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掌控她。”
“我们只是在……‘饲养’一头猛兽。”
“只要这头猛兽，愿意帮我们咬人，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