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凛最熟悉的、也是现在最遥不可及的日常。
“给,限定的宇治抹茶刨冰,凛酱辛苦了。”
一只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把那个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冰碗推到了凛面前。
坐在凛对面的是千代子,那是她在现代最好的损友。她留着带点褐色的波波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新月形,爽朗得像夏天的波子汽水。
“还有这个,我看网上的攻略说,这家店的巴斯克中心流心超绝的。”
“千代子,啊———。”
“诶,怎么了”
“喂我吃,我刚才可是累的半死啊”
“哈?你干脆让我嚼碎了喂你算了......。”
千代子虽然嘴上吐槽,但还是挖了一大勺带着焦糖色的芝士蛋糕,递到了凛的嘴边。
“啊——仅限这一次哦。”
凛张开嘴,一口吞下了蛋糕,那是牛奶和浓郁芝士混合的美妙味道,是属于现代的味道。
“说起来,凛,”千代子突然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人流,随口说道,“最近总觉得好无聊啊,要是能去个没人的地方探险就好了。”
“诶,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挺没劲的吗?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
“千代子...”
凛看着千代子那个瞬间流露出的寂寞眼神,心里动了一下。她正想伸手去捏千代子的脸,让她开心点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脆响——是折扇击打手心的声音。
下一秒,少女扑了上来。那双手死死掐住了凛的脖子。原本属于千代子的波波头,像是黑色的墨水一样疯狂生长,瞬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黑长直,缠绕在两人的脖子上。
“救救我……”
那个哭着的声音,分明就是纱代子的。滚烫的眼泪滴在凛的脸上,烫得像火星一样。
“唔……嗯?!”
凛在窒息中猛地惊醒。
在微弱的晨光中,一个穿着深色和服、头发梳得像刀锋一样利落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站在她面前。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想要尖叫,但嘴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封得死死的,只能发出“呜呜呜”的闷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的脸,和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写着一句话:敢出声,你就死定了。
那个女人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床上还在熟睡的纱代子。凛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点头,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确认凛懂了之后,那个女人才松开手,然后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抓着凛的后领,连拖带拽地把她从地毯上拔了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多余的噪音。就连卧室门重新关上的声音,都轻得像一声叹息。
……
随着身后那扇厚重的楠木门被轻轻合上,凛就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松开了后领。
失去了支撑,凛踉跄了两步,扶着走廊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这里是早晨五点零三分的东京。
没有空调外机的轰鸣,也没有汽车的喧嚣。整个世界安静得有些不真实,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两声乌鸦嘶哑的啼叫,“阿——阿——”地划破清晨的寂静。
天已经完全亮了,晨光斜斜地射进走廊。
“好、好痛……脖子要断了……你们牛込家的人都是忍者吗?!怎么你和那个管家走路都没声啊。”
凛揉着刚才被狠狠抓住的后颈,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终于看清了那个把她像拔萝卜一样拔出来的凶手。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过五十的女人。即使在这样即将变得闷热的夏日清晨,她依然连一滴汗都没有。最让人过目难忘的是她的脸——那是一张仿佛用岩石雕刻出来的面孔,她并不显老,脸上甚至没有多少松弛的赘肉,但眉间刻着两道深深的川字纹,她的头发被发油梳理得一丝不苟,紧紧地盘在脑后,甚至连一根碎发都找不到。
女人没有理会凛的抱怨,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的怀表,“啪嗒。”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像枪声一样刺耳。
“现在是早晨五点零三分。”女人合上怀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凛,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一丝温度。“我是负责统管牛込伯爵邸一切内务的女仆长,松本 鹤。”
她停顿了一下,扫视着凛那因为睡觉而卷起来的衣摆,和毫无仪态的站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
“在这个家里,下人的起床时间是五点整。你不仅迟到了三分钟,而且睡姿丑陋得像一只在烂泥里打滚的蛤蟆。”
松本鹤冷冷地收起怀表,双手交叠在身前,“新来的,虽然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把你这捡回来……但在我的手底下,如果你学不会像个人一样守规矩,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水槽。
洗脸。给你两分钟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头发、指甲、衣服,只要有一处不合格,我就把你扔进后院的池塘里去醒醒脑子。”
“是……我知道了……”
在凛收拾完之后,女仆长鹤给她发布了她入职以来的第一个任务————擦地板。
“就是这里。”
鹤指了指纱代子卧室门前那段大约五米长的红木地板。
“在大小姐睁眼之前,这一段必须亮得能照出人影。”
“啊,这怎么擦,有拖把吗?”
“听好了,野猫。在这个家里,哪怕是擦地也是有规矩的。”
她指着那块被拧得半干的抹布,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有拖把,要用抹布擦。擦地时不许把屁股撅起来像只鸭子。上半身要像插在花瓶里的花一样保持笔直,重心下沉,放在丹田。利用腰部的力量带动大腿,而不是用你的膝盖去走。”
“哈……丹田?这什么奇怪的姿势”凛一脸懵逼。她只知道丹田是修仙小说里存内力的地方。
“这种移动方式叫做膝行。”鹤冷冷地说道,“这是为了在主君面前保持视线的恭敬,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脚步声打扰到屋内的人。只有下等的粗使丫头才会像狗一样四肢着地爬行。”
她示范了一下。只见这位四十岁的女仆长双手按着抹布,上半身纹丝不动,双膝却像安了滑轮一样,“刷、刷”地向前滑行了两米。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脚步声,优雅得像是在表演音乐剧。
“懂了吗?现在,做给我看。”
凛吞了口口水。看起来好像不难?不就是跪着走吗?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鹤姨的样子,把重心压低,双手按住抹布,试图用腰力——
咔吧。
“痛痛痛痛痛!”
凛刚滑出一步,就差点面部着地摔个狗吃屎。
“太丑陋了。”鹤姨站在旁边,看着凛像只中了枪的螃蟹一样,歪歪扭扭地在地上蹭动,眉头皱成了川字。
“腰塌了!背挺直!你的脊椎是被抽走了吗?”
“这、这不科学啊!”凛咬牙切齿地推动抹布。
木地板虽然被擦得很光滑,但对于她娇嫩的膝盖来说,依然硬得像石头。每一次摩擦,凛都觉得自己膝盖上的皮正在一点点被磨掉。
“刷——”凛拼尽全力推了一下,结果用力过猛,重心失衡,整个人往前一扑。
“唔!”她赶紧用手撑住地,才没有发出巨大的声响吵醒纱代子。但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给鹤磕响头。
鹤看着她这副狼狈样,极其轻蔑地哼了一声。“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看来你以前过的日子,不仅没有规矩,连骨头都懒散了。”
她走过去,用那只硬邦邦的脚尖,轻轻踢了踢凛那还在颤抖的腰窝。
“这就是修身。如果你连这条五米的走廊都征服不了,就别妄想能在这个家里活下去。”
鹤姨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继续。在大小姐醒来之前,哪怕你的膝盖磨出了血,也要把这块地给我擦干净。”
就在凛咬着牙,像个苦行僧一样进行着“膝行特训”的时候,走廊的尽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那是两个穿着浅蓝色碎花和服的下级女佣,手里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具,看起来是正准备去伺候其他房间的主人的样子。她们看起来比凛年轻几岁,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
当她们路过这段走廊时,看到趴在地上汗流浃背、姿势怪异的凛,又看了一眼站在阴影里像阎王一样的鹤姨,两人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喂,阿春,快看。这就是昨天大小姐带回来的那只野猫吧?”
“真的假的?居然让松本亲自盯着擦地?这待遇……啧啧。上个月那个被赶走的吉田小姐,也就是让她罚抄了十遍家规而已吧?”
“你看她那姿势,像不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鸭子?噗……难怪松本脸那么黑。这种乡下丫头真的能当大小姐的侍读吗?”
她们的声音压得极低,以为只有彼此能听见。但在这个死寂的清晨,凛听得一清二楚。
喂!我听到了!说谁像鸭子呢!凛悲愤地推着抹布。还有,那个叫吉田的前任居然只是抄书?凭什么我就要练铁人三项啊!这是区别对待吧!这绝对是职场霸凌吧!
“在那嚼什么舌根?”鹤连头都没回,只是冷冷地抛出了一句话“如果你们觉得手里的活太轻了,我可以安排你们去帮园丁搬花盆。”
两个小女佣瞬间吓得像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非、非常抱歉!我们这就走!”
两人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端着盆快步溜走了。临走前,那个叫阿春的女佣忍不住回头看了凛一眼,那个眼神里写满了一句话 :你自求多福吧。
救命啊,这是虐待未成年人啊,为什么偏偏这个年代没有劳动法啊...
“别发呆。现在的你,确实像一只在岸上扑腾的鸭子。如果不把这块地板擦得比镜子还亮,今天的早饭你就去和庭院里的锦鲤抢鱼食吃吧。”
鱼食?!这老太婆绝对干得出来!
凛感到一阵恶寒,那种名为求生欲的火焰瞬间在胸腔里燃烧起来。
行啊,我好歹也是经历了现代应试教育和体育测试的女子高中生,怎么能输给一块破木板!
“……我知道了!”
凛咬紧牙关,把那些想要吐槽的废话全部咽回肚子里,化作了腰腹的一股狠劲。
在这个只有远处乌鸦啼叫的清晨,凛把抹布狠狠按在地板上。
“刷——刷——”
每一次推行,膝盖都要在那坚硬的红木上经受一次研磨般的剧痛。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又瞬间被抹布抹去。
一米,两米,三米......
当凛终于推到那扇绘着精美松鹤图的纸门前时,她觉得自己的一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肺部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但回头看去——
身后那条五米长的走廊,在晨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温润而整洁的光泽,连一粒灰尘都找不到。
“赢、赢了……!”
凛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竟然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哼。”头顶传来了一声极轻的鼻音。鹤姨看了一眼怀表,冷冷地说道:“二十分钟。比预想的慢了五分钟,勉强算是完成了。”
凛瘫软在地,刚想反驳一句,但就在这时——
“……吵死了。”
门内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极其慵懒、甚至带着一丝起床气的沙哑女声。
仅仅是这三个字,走廊里的气压瞬间变了。
刚才还像个暴君一样的鹤,身体瞬间绷直,那张岩石般的脸上竟然瞬间切换出了极其恭敬的表情。她甚至顾不上还在地上喘气的凛,快步上前,膝盖微曲,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一般,缓缓拉开了那扇门。
“早安,大小姐。十分抱歉吵醒了您。”
凛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那块脏兮兮的抹布,下意识地探出头去。
纱代子那一头如同黑丝绸般的长发此刻有些凌乱地纠缠在枕头上,几缕发丝粘在苍白的脸颊边。身上那件单薄的真丝睡裙肩带滑落了一半,露出了一大片白皙得近乎病态的肩膀,以及在那之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
似乎是因为还没完全从梦中挣脱出来,她的眼神迷离而空洞,眉头微微皱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呼吸的美感。
“……鹤?”
纱代子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眼睛,视线模糊地扫过门口,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了恭敬低头的鹤,停在了正坐在地上、满头大汗、灰头土脸的“不明生物”身上。
“……你是哪来的灰老鼠?”
凛愣了一下,“什么老鼠啊,真失礼。我是凛啊。大小姐你这就忘了我了?为了擦这块地,我的膝盖都要碎了诶。””
空气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
站在门口的鹤,眼睛瞪得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她这辈子可能都没见过敢这么跟主人说话的下人,不仅抱怨工作累,还直接指责主人没礼貌,甚至连个敬语都没用!
“你……!”鹤刚要发作,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拖出去。
床上的纱代子却愣住了。“……哈。”纱代子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看起来是被气笑了。
“鹤。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成果?还挺有个性的”纱代子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倒回了堆满蕾丝的枕头上,懒洋洋地伸出一只手,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既然这么有精神顶嘴,那就还有力气干活。让她来伺候我更衣。鹤,你去准备早饭。”
鹤那原本已经准备好要把凛拖出去“处刑”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大小姐,这恐怕不妥。”鹤姨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这丫头刚才还在地上爬,那双手比锅底还脏。如果让她碰您的衣服,那简直是对您的亵渎。”
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那双确实黑乎乎的手往身后藏了藏。纱代子并没有睁眼,只是随意地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铜盆——那是之前别的女仆端进来的洗脸水。
“那里不是有水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随意。“洗洗不就行了。我不介意。”
“可是那是您的洗脸水……”鹤显然无法接受这种让下人共用主君之水的行为。
“我说我不介意。”纱代子打断了她,语气稍微沉了一些,“怎么,鹤,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鹤沉默了一秒,最终还是低头妥协了。
“……不敢。”
随后,她转过身,用那种仿佛要把凛生吞活剥了的眼神瞪着她。仿佛在说: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听到了吗?去把你的爪子洗干净。用肥皂,洗三遍。如果指甲缝里还有一点黑泥,我就把你的手指剁下来做花肥。”
“是!剁手就不必了!”凛如蒙大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拖着那双快要失去知觉的腿冲到了铜盆边。
水很凉,是清晨井水的温度。凛把双手浸入水中,看着原本清澈的水因为手上的灰尘而变得浑浊。旁边放着一块散发着高级香味的肥皂,凛也不客气,抓起那块比她这辈子用过的任何香皂都要滑腻的肥皂,拼命搓洗着双手。
好香……这就是金钱的味道吗?
洗完一遍,倒进旁边的废水桶,再用旁边备用的水壶倒水冲洗。直到那双手重新变得白白净净,甚至因为冷水刺激而有些发红,凛才敢拿起旁边洁白的毛巾擦干。
“检查。”鹤走过来,抓起凛的手,像检查精细零件一样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最后嫌弃地扔开。“勉强算是人类的手了。”
确认无误后,鹤姨才转身离开房间去准备早饭。临走前,鹤用只有凛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警告道:“腰带如果系歪了一厘米,你就不用吃早饭了。”
“咔哒。”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凛,还有那个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等待着被服侍的大小姐。
凛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洗干净的手,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一厘米?!这根本不是穿衣服,这是在拆炸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