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凛看着那个正等待更衣的大小姐,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鹤刚才那句“系歪一厘米就没饭吃”的恐怖诅咒。
不行,为了我的胃,这把必须稳住!刚才那个老太婆教的规矩是什么来着?哦对,不能比主人高,要膝行……
凛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膝盖的酸痛,准备像个标准的日本女佣一样跪下去。
然而,就在她的膝盖刚弯下去一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尴尬的半蹲姿势时——
“……站起来。”头顶传来了纱代子毫无波澜的声音。
“诶?”凛僵在半空中,姿势像是在扎马步。“可是……鹤姨说要膝行,不然就是对您的视线不敬……”
纱代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睁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半蹲的凛。
“她是你姨吗,就叫姨。那是给鹤看的戏,这房间里现在还有别人吗?而且,这床这么高。如果你跪下,是打算只看见我的脚吗?笨蛋。”
“呃……”
凛比划了一下。确实,这床挺高的,如果跪在地上,视线刚好被床沿挡住,根本看不见纱代子的上半身。
“遵、遵命!”
凛立刻像弹簧一样直起了身子,膝盖瞬间发出了一声解脱的脆响。
太好了,大小姐万岁!万恶的封建礼教去死吧!
“那就失礼了……那个,请问您是要……?”
凛捧着一件白色的襦袢,有点不知所措。纱代子还像只猫一样窝在被子里,难道要躺着穿吗?
“扶我起来。”
纱代子把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我没力气起来。”
“没力气?你是刚跑完马拉松吗?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啊......”
虽然在疯狂吐槽,但凛还是老老实实地伸出双手,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当凛用力将纱代子拉起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这位大小姐轻得像片羽毛。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真丝睡裙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了更多的皮肤。
纱代子借着凛的力道,慢吞吞地从床上挪了下来。
“我就该让鹤留下来的,至少她不会像只鸟一样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评价主人的体力。你的舌头是不说话就会烂掉吗?”
凛赶紧捂住嘴,拼命摇头。
“不敢了不敢了,我闭嘴,千万别告诉鹤姨。”
“呵。”纱代子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凛张开了双臂。“干活。把睡裙脱了。”
“脱、脱睡裙?!”凛感觉自己的脸正在迅速升温。
“让你脱你就脱,别废话。”
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蝴蝶结,手抖得像是在帕金森发作。
冷静点,凛!大家都是女孩子!而且这是工作!是更衣工作!
她颤抖着伸出手,解开了那个丝带。丝绸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随着睡裙滑落,纱代子那白皙如玉的背脊完全展现在了晨光中。
凛赶紧拿起襦袢,像掩盖犯罪现场一样,飞快地给纱代子披上。
“呼……”
做完这一步,凛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比刚才擦地还要累。
“手。”纱代子冷冷地提醒道。
“啊,是!”凛手忙脚乱地帮她穿过袖子。
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当凛试图将襦袢的带子在纱代子腰间系紧时,她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为了打结,她必须整个人贴上去,双臂几乎是环抱住纱代子的腰。
纱代子的腰很细,细得仿佛凛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隔着那层薄薄的丝绸,凛甚至能感受到纱代子皮肤的温度,以及那微微起伏的呼吸。
凛的手在发抖,她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番茄,心跳声大得简直像是擂鼓。她拼命盯着那根带子,试图用在思考怎么打一个完美的结。
“……唉,你在发什么呆,笨死了。”
头顶传来了一声叹息。
“对、对不起!”凛一紧张,手上一用力——“唔!”纱代子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晃了一下
纱代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无奈地看着快要把自己缠成木乃伊的凛。“你是来谋杀我的吗?系这么紧,我还怎么吃早饭?”
“抱,抱歉!我没穿过要系带子的衣服......”
纱代子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凛那双还在颤抖的手,她的手指很凉,但覆盖在凛的手背上时,却让凛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能不能别总是露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
随后她亲自引导着凛在她的腰间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好了,把外面的小纹拿过来。如果你再犯蠢,我就把你扔给鹤去当花肥。”
“是,是!保证完成任务!”
这一次,凛吸取了教训,拿出了当年做手工课的专注度。虽然穿外衣和系那根像铠甲一样厚重的宽腰带时依然笨手笨脚,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但在纱代子那如同看傻子般的眼神监督下,总算是没有再发生谋杀主人的惨案。
十分钟后,那位只穿着睡裙慵懒随性的大小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淡紫色碎花小纹和服、腰杆笔直、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气质的贵族少女。
只有那头还没打理的长发,依旧披散在肩头,提醒着凛刚才那段兵荒马乱的经历。
“坐下。”纱代子走到靠窗的黑漆镜台前坐下,指了指身后的位置。“你会梳头吗?”
凛看着那把放在桌上的黄杨木梳子,又看了看纱代子那一头如瀑布般顺滑的黑发,诚实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扎马尾或者丸子头我还在行,但是发髻……不会。”
纱代子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清澈愚蠢的凛,发出了今天早上的第三次叹息。
“不需要你盘发髻。那是鹤的工作。”她拿起梳子,自己梳理了一下发梢,然后随手向后一递。“把头发梳顺,然后简单束在脑后就行。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你的手就可以剁了。”
凛赶紧接过梳子,双手合十。“这个我会!梳头我最在行了!”
凛站在纱代子身后,手里握着那把温润的黄杨木梳,小心翼翼地开始了名为“梳头”的工作。
出乎意料的是,纱代子的头发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以打理。
发质细软,顺滑得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梳齿轻轻一滑就能梳到底。每一次梳理,都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混合着不知名熏香的沉静味道。
凛看着镜子,镜中的纱代子微微垂着眼帘,神情淡漠。那张精致的脸上已经戴上了名为“名门千金”的面具,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凛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明明刚才还是个起床气严重的懒猫,现在却像个人偶娃娃一样精致。这就是大正时代的贵族吗?随时随地都要保持这种完美的形态,累不累啊。
“你的头发,像个鸟窝一样。”
突然,镜子里那个看似在发呆的人偶开口了。
“诶?”
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头短发。
因为昨晚是在地板上睡的,加上今早一直在忙,她原本还算整齐的短发发现在确实炸得像个鸡窝,还有几根呆毛顽强地翘着。
“啊哈哈……毕竟一直忙到现在嘛。我也没带梳子过来……这附近也没有便利店卖这种东西。”
纱代子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便利店”是什么这种无聊的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那个灰头土脸、却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的少女,随后,她拉开了手边的漆器抽屉,里面堆满了精致的发饰。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一堆簪子和发带中拨弄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她夹起一根深蓝色的丝绸发带。那是一根做工极好的带子,只是在末端,有一根极细的丝线勾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毛球纱代子盯着那个小小的瑕疵看了两秒,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毫无掩饰的嫌恶。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下一秒,她手腕一抖,直接把那根发带向后一扔,动作轻飘飘的,仿佛丢掉一张废纸。
“这根坏了。”
凛慌忙接住,那顺滑的手感让她愣了一下。“这是……给我的?”
凛仔细看了半天,才终于在末端找到了那个还没有米粒大的线头。这叫……坏了?这哪里坏了啊!剪刀一剪不就完事了吗?这就是大正贵族的奢侈吗?
“你那像稻草一样的头发,把它绑起来。别让我再看到那副狼狈的样子,看着心烦,让人觉得......”纱代子顿了一下,视线在镜子里和凛短暂地交汇了一瞬,然后迅速移开,声音低了下去
“...可怜。”
“……谢谢大小姐。”
凛好像明白了什么,没有吐槽,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默默地把那个小线头抚平,然后笨拙地把发带系在自己的发梢上。
“我会好好用的。”
纱代子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再看那根发带一眼,仿佛那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梳好了就走。”她站起身,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衣摆。“别让鹤等急了。”
“咔哒。”
随着门被拉开,清晨那略带凉意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卧室内那股熏香气味。
走廊上,松本女仆长依然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她双手交叠在腹部,姿势标准得仿佛这半个小时里连一毫米都没有移动过。
看到纱代子走出来,鹤姨立刻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小姐,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已经在餐厅等您了。”
随后,她直起腰,那双锐利的鹰眼瞬间锁定了跟在纱代子身后的凛。视线从凛那略显凌乱的领口扫到那个系得不算完美但至少没有松脱的腰带,最后停在了凛的头顶——那个扎着深蓝色发带的小辫子上。
鹤姨的眉毛瞬间跳了一下,那是纱代子的发带
“……那根发带。”鹤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质问的意味。
凛下意识地捂住了脑袋,刚想解释,纱代子的声音就飘过来了
“我赏给她的。”走在前面的纱代子头也没回“那是次品,我不想要了。让她拿去遮丑,免得那头鸟窝晃我的眼。”
鹤姨沉默了两秒。她看了看纱代子那毫无波澜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凛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最终收回了视线。“……既然是大小姐的赏赐,那就没办法了。”
她转过头,对着凛冷冷地说道:“既然得了赏,就更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戴上了凤凰的羽毛,麻雀就能变成凤凰。”
“是!我是麻雀!我有自知之明!”凛赶紧点头。
“跟我来。大小姐去餐厅,你去厨房。”
鹤转过身,领着两人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在餐厅那扇雕花木门前,纱代子停下了脚步。
里面传来了报纸翻动的声音,那是牛込伯爵正在看早间新闻。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和烤面包的黄油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那是属于“文明开化”的高级味道。
纱代子低声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关上了。凛被隔绝在了那个充满了黄油香味的世界之外。
“别看了。”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凛的幻想。“你的饭在那边。跟我来。”
这是一个充满了烟火气和酱油味的地方。几个年长的女佣正在忙碌地刷洗锅碗瓢盆,看到鹤进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行礼。
鹤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矮桌。那里放着一个缺了一个角的瓷碗,里面盛着半碗白米饭,上面盖着两片黄灿灿的腌萝卜,旁边还有一碗只有几片海带漂浮的清汤。
“这就是你的早饭。”鹤姨面无表情地说道。“吃快点。十五分钟后,去书房伺候大小姐陪读。如果迟到一秒,午饭就取消。”
说完,鹤姨转身去忙别的了,只留下凛一个人面对这份这一看就没有一点油水的早餐。
凛坐在矮桌前,看着那两片腌萝卜,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巨大的咕咕声。
凛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萝卜,狠狠地咬了一口。
“嘎吱。”
米饭是精米,虽然已经完全冷透了,有些发硬,甚至可能是昨天晚上主人桌上撤下来的剩饭,但对于这个年代的平民来说,能顿顿吃到不掺杂粮的“银舍利”,已经是只有在伯爵这种豪门才能享受到的顶级待遇了。
“……好吃!”凛含着泪扒了一口饭。饿了一天半,现在这些残羹剩饭她觉得简直是人间美味。
巴斯克蛋糕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只要能吃饱,我就能活下去!等着吧,纱代子,等我吃饱了再去和你斗智斗勇!
凛化悲愤为食欲,开始风卷残云地扫荡那碗冷饭。
吃完那顿虽然只有咸萝卜但好歹是精米的早饭后,凛只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她抹了抹嘴,按照鹤姨的指示,准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这是一间位于宅邸深处的和洋折衷式房间。
挑高的天花板上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四面墙壁上顶天立地地排满了书架。左边是整整齐齐的汉籍线装书,右边则是烫金封皮的洋文原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安静得让人耳鸣。
纱代子正坐在窗边的一张红木书桌前。
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厚重的外文书。晨光洒在她那精致的侧脸上,美得像是一幅油画——如果忽略她眼神里那种仿佛在看垃圾一样的无聊神情的话。
“……来了?”
纱代子头也没抬,翻了一页书。
“既然吃饱了,就过来干活。别像个木桩一样站在门口。”
“大小姐,今天要我做什么?是像给您读书,还是帮您抄写?”
哼哼,虽然我不会擦地,也不会穿和服,但读书写字这种事,好歹我也是受过义务教育的!只要不是那种生僻的汉文,应该难不倒我!
纱代子合上书,转过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信满满的凛。“读书?就凭你?”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凛。“你居然还认识字?”
“那个……我以前在乡下的私塾学过一点!”凛赶忙扯了个谎。
纱代子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本看起来比较薄的日文书,扔到了凛面前。“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就念这一段给我听听。这是今天的功课,《源氏物语》的选段。”
“没问题!交给我吧!”凛胸有成竹地翻开书。
源氏物语嘛,我知道,不就是那个……
然而,当凛看清书页上的文字时,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鬼画符?!
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连笔极重的草书体,汉字也是那种笔画多到像二维码一样的旧字体。更要命的是,没有任何标点符号,整页纸就像是一群蚂蚁在爬行。
“呃……这个……”凛捧着书,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这个字念……‘春’?然后后面是……‘之’?再后面……”
“那是‘奉’。”纱代子冷冷地纠正道。
“哦哦!奉!然后是……‘云’?”
“那是‘传’。”
五分钟后。凛颓废地跪坐在地上,手里捧着那本仿佛天书一样的经典文学,感觉自己的现代文凭被按在地上摩擦。
“……对不起。我错了。我是文盲。”凛诚恳地低头认错。
“哈。”纱代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她看着一脸挫败的凛,心情似乎变好了一些。
纱代子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
“连这种三岁小孩都能读的假名都认不全,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要帮我读书?你以前是学的怎么种田的吗?”
凛只能干笑。“大概……那个老师也是个半吊子吧……”
“算了。”
纱代子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既然脑子不好使,那就闭嘴待着。别打扰我看书。”
凛跪坐在一旁,百无聊赖。
既然不能读书,她只好盯着纱代子看。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落在了纱代子手里那本书的封皮上。
虽然内页也是那种花体的法文,但在封底的角落里,印着一行小小的英文注解凛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Printed in London... 1912?”
“……你刚才说了什么?”纱代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诶?”凛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没、没什么!我看到那个洋文,就随口胡诌了一句……”
“胡诌?”纱代子眯起眼睛,放下了手里的书。她随手从旁边的书堆里抽出另一本全英文的书,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行。
“念。”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凛看了一眼。那是一句比较简单的句子,大概是“To be or not to be”之类的经典名句,或者是某个简单的叙述句。
凛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念了出来:“The rose looks fair, but fairer we it deem...”
死一般的寂静。
“……你到底是谁?”纱代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充满了探究欲。“乡下的私塾,现在连这种东西都教吗?”
凛冷汗直冒。
糟了!装过头了!这下要怎么解释?难道说我是洋鬼子投胎转世?
“那个……其实……”凛大脑飞速运转,开始胡编乱造。“其实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个路过的外国传教士!对!神父!他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块面包,顺便教了我几句洋文!”
“过来。”她命令道。
凛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地挪过去。“大、大小姐?”
纱代子没有说话,而是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凛的手腕,将她的手掌摊开在灯光下。
指腹细腻,掌心柔软。除了今早擦地留下的那点微红,这双手根本没有长期劳作留下的粗糙茧子。
“从来没握过锄头的手。”纱代子冷冷地陈述着。“连假名都认不全,却能读懂洋文。不懂规矩,没有敬语,却有着不属于下人的精气神。”
纱代子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看宠物的戏谑,而是一种看透了某种肮脏秘密的犀利。
“别装了。”纱代子甩开凛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乡下的私塾?传教士?你以为我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傻瓜吗?”
凛冷汗直冒。完了!底裤都被看穿了!这下怎么解释?说我是穿越者肯定被当疯子,说我是平民又没人信……
“那个……其实我……”凛支支吾吾,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新的谎言。
“是哪家没落的士族吧?”纱代子突然打断了她,“诶?”凛愣住了。
纱代子靠回椅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了然的厌倦。“父亲破产了?还是说……你是哪个崇尚西洋文化的暴发户在外面养的私生女,因为某种丑闻被赶出来了?”
她看着凛,似乎对自己推导出的真相深信不疑。“怪不得。”纱代子看着凛那副呆滞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怪不得你这只老鼠身上,有着一股让我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废弃品的味道。”
凛眨了眨眼。“……被您发现了。”凛低下头,装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模样。“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只想在这里混……啊不,讨口饭吃。”
纱代子看着凛那副样子,眼中的敌意反而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
“既然是受过西式教育的废品,那就该发挥废品的余热。”纱代子随手把那本厚重的英文书扔到了凛的怀里。
“把这一章翻译出来。既然你读得懂洋文,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如果翻译不完,午饭就别吃了。”
“是!遵命!”凛捧着书,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纱代子的反应她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迅速整理仪容,挂上那个标准但空洞的微笑,静静的等着什么。
门开了。伯爵走了进来。他依然穿着那身考究的西装,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纱代子身上。
“父亲大人。”纱代子微微低头行礼。
“嗯。”伯爵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书本。“今天读了什么?”他的语气温和,带着那种令人窒息的关切。
“是您推荐的法文诗集。”纱代子回答得滴水不漏。
伯爵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随后,他的目光转向了缩在角落里、抱着一本厚书的凛。
“那个吵闹的东西,用得还顺手吗?”
“是的,父亲。”纱代子轻声说道。
“她确实很……吵闹。而且,虽然是个乡下人,却意外地懂一点洋文。刚才她把‘Liberty’这个词翻译成了‘放肆’,逗得我不行。”
“哦?”伯爵挑了挑眉。他看着凛,眼神里多了一分兴趣。“懂洋文的野猫?”他走到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来你不仅仅是个会吵闹的废物。很好。”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纱代子,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纱代子的脸颊。
“看,纱代子。爸爸就说你是需要一点刺激的。现在的眼神比平时有光彩多了。这才是我的女儿,这才是牛込家的大小姐。只要你能保持这种状态,你想留她多久都可以。”
“……谢谢父亲。”纱代子垂下眼帘。
伯爵看起来很满意。
“好好陪大小姐读书。”临走前,他丢给凛这句话,语气比上次见面时那种纯粹的嫌弃要稍微好一点点。“如果能帮大小姐提升洋文水平,我会让管家给你加薪水。”
门关上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房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纱代子并没有动。
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垂首低眉的恭顺姿势,就像是一尊忘记了怎么重启的人偶。
凛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她偷偷观察着纱代子。如果是在电视剧看到的叛逆期少女,这时候应该会愤怒地擦掉脸上的痕迹,或者是把书扔在地上发泄。
但纱代子没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直起腰,凛只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种深深的茫然。
凛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堵得慌。
大小姐她……看起来并不开心。明明被父亲夸奖了,可她现在的表情,却比刚才骂我“蠢货”时还要死气沉沉。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保鲜膜,紧紧地裹在纱代子身上。虽然透明、柔软,却让她无法呼吸。
“……Liberty。”突然,纱代子开口了,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几乎会被忽略。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把自由当成放肆就好了。”
她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苦笑。
还没等凛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纱代子就已经收回了视线,重新翻开了那本法文诗集。
“起来吧。地上凉。”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凛的错觉。“别发呆。继续翻译。”
凛愣愣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照在纱代子那精致的侧脸上。但凛却觉得,这个华丽的书房,比任何牢笼都要让人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