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漫无止境的夏天 序

作者:NC1701 更新时间:2025/12/15 11:06:09 字数:5510

就这样,在那令人窒息的蝉鸣声中,好几天过去了。

时间流逝的速度却意外地快。凛在这个像迷宫一样的牛込伯爵邸里,竟然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她开始习惯了每天清晨五点被鹤姨像闹钟一样准时叫醒,习惯了用那繁琐到令人发指的礼节去伺候纱代子洗漱更衣,也习惯了在鹤姨那双挑剔的鹰眼下和她斗智斗勇。

虽然每次都被鹤骂得狗血淋头,被评价为笨手笨脚的野猴子,但奇怪的是,那晚之后,鹤对她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倒不是变得温柔了,而是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少了一些。偶尔,当凛在走廊里忙碌时,会感觉到鹤在阴影里注视着她,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凛看不懂的、仿佛透过了她在看什么幽灵般的恍惚。。

不过,最让凛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纱代子门前的那条走廊。

“……奇怪。”

清晨,凛跪坐在纱代子的房门外等待传唤,下意识地摸了摸膝盖。那里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那天磨破的皮已经结痂脱落了。

自从入职第一天的那场膝行地狱之后,鹤就再也没有让她擦过地板。哪怕有一次凛睡糊涂了,主动拿起抹布准备去受刑,鹤也是冷着脸把她赶走,让她去干别的活。

“难道是因为我上次擦得太烂了,被剥夺了擦地资格?”凛看着那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心里直犯嘀咕,“还是说……那是某种只针对新人的下马威?只要撑过一次就算通关了?”

这种免刑反而让凛心里毛毛的,总觉得那个面冷心热的老阿姨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凛。进来。”

门内传来了纱代子慵懒的声音,打断了凛的胡思乱想。

“是!”

“打扰了。”

凛拉开门,纱代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并没有在梳头,而是正对着阳光举起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看着指甲上涂着的凤仙花汁。听到凛进来的声音,她透过镜子,并没有看凛的脸,而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凛的那双手。

“……看来鹤的眼神倒是还没花。”纱代子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诶?”凛愣了一下。

纱代子转过身,向凛勾了勾手指。“手,拿来。”

凛乖乖地伸出双手。经过这几天的修养,加上鹤给的那瓶深蓝色甘油确实好用,凛那双本来就属于现代城市女孩的手,早就褪去了第一天擦地留下的红肿,变回了细嫩的样子。

“才养了几天就嫩回去了。”纱代子像是扔掉什么无聊的东西一样甩开凛的手。“鹤那家伙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大概是看出了你这身皮肉根本不是干活的料,所以才没让你继续去干擦地什么的粗活吧。”

“诶?”凛愣了一下,原来是因为这个?嘶,鹤姨该不会也信了我是什么豪门私生女流落民间的狗血剧本吧......

纱代子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既然鹤都默认了你的身份,不让你干粗活,那你这双细皮嫩肉的手,就得干点符合身份的事。”

“符、符合身份?”凛警惕地护住自己的手,“大小姐,先说好,我女红真的很烂,缝扣子都会扎到手的那种……”

“谁让你做那些穷酸的活计了。”纱代子拿起桌上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凛的头顶。

“跟我来。这屋子里太闷了,樟脑味熏得我头疼。”她走向门口,“去一楼西侧厅。既然你的手已经不适合拿抹布了,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资格握别的东西。”

回过头,逆着光,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会玩玉突(撞球/台球)吗?”

“哈?台球?”凛愣住了,在这个连空调都没有的一百年前的老古董房子里,居然还有台球厅?

“怎么?没见过?看来那个抛弃你的崇尚西洋的父亲,品味也不怎么样嘛。只教了你洋文,却没钱在家里置办一张球桌吗?”纱代子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优越感,她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手心,“也是。只学了皮毛的暴发户,大概觉得吃顿牛排就算文明开化了吧。跟上来,今天就让我来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绅士运动。”

凛看着那个优雅的背影,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紧接着涌上来的是一股莫名的胜负欲。

台球?开什么玩笑!别小看现代JK的课余生活啊,我高田凛虽然不是职业选手,但好歹也是经常混迹于台球厅里的啊,居然想在这一项上碾压我?

“……谁教谁还不一定呢。”凛小声嘟囔了一句,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阴暗的走廊,空气中那股陈旧的霉味逐渐被一种混合了蜡油、旧皮革和烟草的干燥气味所取代。

鹤掏出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咔哒”一声转动了西侧厅那扇厚重双开门的锁孔。

随着门被推开,一股尘封已久的空气扑面而来。

“去把窗帘拉开。”纱代子吩咐道。

鹤姨无声地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

一道刺眼的夏日阳光像利剑一样刺破了房间的昏暗,在那束光柱中,无数尘埃像金色的微尘般飞舞。

光线照亮了房间中央那头沉睡的巨兽——一张有着狮爪型粗壮桌腿的、铺着墨绿色羊毛台呢的巨大球桌。

凛跟在后面,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哎?洞呢?”

凛下意识地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没有,四个角没有,中间也没有。这张桌子的边缘被高高的木框和胶条封得死死的,就像是一块绿色的平原,没有任何出口。

“你在找什么?”纱代子走到球杆架前,手指在一排排老旧但保养得当的球杆上划过,眼神里带着一丝看乡巴佬的戏谑,“难道是在找像老鼠洞一样的袋口吗?”

“呃……那个……”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玩过的玩法……是有洞的。”

“那是美国人的粗俗玩法。”纱代子挑了一根镶嵌着贝母花纹的球杆,扔了一根稍微朴素点的给凛。“在这里,玩的是四球。不需要那种把球打进洞里的廉价快感。”

她指了指桌面上摆放的四颗球:两颗红球,两颗白球。“规则很简单。用你的母球,也就是白球,去撞击另外两颗红球。撞到一颗不得分,必须同时撞到两颗红球才算得分。懂了吗?”

凛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球杆,又看了看那两颗红球的位置。

好家伙,这不就是开仑台球加了一颗球吗?在现代,这可是只有那种戴着眼镜、穿着马甲的老大爷才会玩的高端局啊!没有袋口意味着不能靠蒙,必须精准控制母球的反弹角度和旋转。

“怎么?怕了?”纱代子看着凛那副犹豫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如果你的那双贵族的手连杆都握不住,还是趁早回去拿抹布吧。”

“谁、谁怕了!”凛的胜负欲瞬间被点燃了。

“鹤,摆球。”随着纱代子的命令,鹤像个幽灵一样走上前,戴着白手套,将沉重的象牙球摆在了开球点上。

纱代子率先俯下身。不得不说,她的姿势确实标准得像教科书,左手架桥稳固,右手运杆平稳,伴随着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石碎裂般的声响,白球优雅地滑出,先是轻轻擦过了第一颗红球,然后利用库边的反弹,精准地撞上了第二颗红球。

“得分。”纱代子直起腰,“看懂了吗?”

轮到凛了,凛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当她的手触碰到那颗白球时,心里猛地一沉。

好重!

这绝对不是现代那种树脂球。这是实打实的象牙。沉甸甸的压手感,表面虽然光滑却带着一种生物骨骼特有的涩感。而且这张台呢……是羊毛的,摩擦力极大。

用现代的力道绝对推不动!

凛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再用那种轻浮的姿势。她压低重心,左手手指紧紧扣住粗糙的台面,右手握杆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既然没有袋口,那就不能想怎么进球,而是要算路线。入射角等于反射角……再加上这颗死沉的象牙球的惯性……

“大力出奇迹!”凛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右手手腕猛地发力,打出了一记势大力沉的推杆。

“砰!”那声音比纱代子刚才的要沉闷得多,那是球被暴力驱动后的悲鸣。白球像枚炮弹一样冲了出去,狠狠撞在第一颗红球上,因为力量太大,它并没有走出优雅的弧线,而是像个醉汉一样在两边的库边上疯狂反弹。

“咚、咚、咚!”

纱代子皱起眉头,刚想嘲笑这粗鲁的打法,然而下一秒,那颗在桌上乱窜的白球,竟然在最后即将停下的瞬间,奇迹般地滚到了第二颗红球面前,轻轻地——

“咔。”

碰上了。

鹤姨在阴影里挑了挑眉,纱代子微微张着嘴,看着那个不可思议的进球路线。

“……呼。”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直起腰,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她冲着纱代子晃了晃球杆,“怎么样,大小姐?虽然不够优雅,但这也是得分哦?”

纱代子盯着凛看了两秒,。“……运气而已。”她抓起桌上的蓝色巧粉,狠狠地擦了擦杆头,“再来。这局不算。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凛看着纱代子那副较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比起那个坐在房间里像人偶一样叹气的大小姐,眼前这个咬着嘴唇、为了赢球而较劲的少女,看起来可爱多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凛耸了耸肩,并没有被吓退。

“不过,既然大小姐这么有雅兴,光打球多没意思。要是没有彩头,我的‘运气’可是发挥不出来的。”

纱代子停下擦杆的动作,侧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你想要什么?”

凛早就想好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肚子配合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如果我赢了……晚饭我要加餐。”

“好,但是——”

纱代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果你输了,今晚就不许睡。”她抬起下巴,指了指角落里那堆积满灰尘的旧书堆。“我要你在明天天亮之前,把那一堆英文报纸全部念给我听。无论上面写的是讣告、政治新闻还是马赛结果,一个词都不许漏。”

凛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堆比砖头还厚的报纸。“饶了我吧……那可是全是生词啊!这是体罚吧?这绝对是体罚吧!”

“怕了就认输。”

“砰!”

纱代子这一次的出杆,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白球精准地撞击两红,发出一声清脆的得胜音。

“一分。”她直起腰,嘴角挂着冷笑,“现在求饶还来得及,野猫。”

“……谁怕谁啊!”凛咬了咬牙,为了尊严,更为了晚上多吃点,她豁出去了。“接招吧!”

……

这一场比赛,打得意外地漫长,夕阳的余晖逐渐从窗帘的缝隙中褪去,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而暧昧,只有台球桌上方的那盏绿色的玻璃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照亮了这方绿色的战场。

“咔哒。”

“砰。”

象牙球撞击的声音,在这间封闭的、充满旧时代气息的房间里回荡,单调却并不枯燥。

凛很快就发现,自己所谓的现代技巧在这个大正古董桌上吃尽了苦头。象牙球因为不是完美的圆,滚动轨迹经常出现诡异的偏差;羊毛台呢的阻力大得惊人,稍微力量小一点,球就像陷进了泥沼里一样停在中途。

“可恶!又停了!”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而纱代子虽然姿势优雅,但也并非不可战胜。她的体力是弱项,打到后半程,那双握杆的手明显开始微微颤抖,精准度也随之下降。

比分交替上升。

每当凛用那种毫无章法的大力出奇迹追平比分时,纱代子就会气得抿紧嘴唇,然后用更标准的方法反超回来。

不知不觉间,所谓的主仆规矩已经荡然无存。

“喂!那个球刚才动了吧?你衣服碰到了!”

“你眼瞎了吗?那是灰尘!”

“赖皮!大小姐耍赖皮!”

“闭嘴!那是合理的身体接触!倒是你,刚才那个姿势像只青蛙一样,简直有辱斯文!”

两人互不相让,甚至为了看清一个球是否贴库,两颗脑袋几乎顶在了一起。

站在阴影里的鹤,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她没有去点灯,也没有提醒时间,只是在茶水凉了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换上一壶新的。

鹤垂下眼帘,似乎是为了掩去眸子里那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

“……最后一球!”

凛喘着粗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现在的比分是平局,但这颗球的位置极差。

母球贴库,两颗红球分得很开,中间还挡着纱代子的白球,这是个死局。

“放弃吧。”纱代子靠在球桌对面,虽然也在微微喘息,但眼神里已经提前露出了胜利者的光芒,“这个角度,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可不一定。”凛深吸一口气,架起球杆。

既然正路不通,那就……

她盯着库边的一个点。在现代台球厅里,这一招叫扎杆,虽然在这个涩得要命的台呢上很难打出来,但为了晚饭,拼了!

手腕高高抬起,球杆几乎垂直于台面。

“哈!”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低喝,球杆狠狠凿下。

白球带着强烈的旋转画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完美地绕过了障碍球,直奔红球而去——

“咔。”中了!

但是阻力太大,它在撞到第一颗红球后,摇摇晃晃地向第二颗红球滚去,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两人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颗球。

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

最终,那颗白球在距离第二颗红球仅剩一张纸那么薄的距离处,停下了,停得稳稳当当,仿佛在嘲笑凛的无能。

死一般的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凛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瘫倒在球桌边缘,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房间里响起了纱代子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有些站不稳,只能扶着球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真是……太难看了。最后那是什么奇怪的姿势?你是想把桌子凿穿吗?哈哈哈哈……”

凛抬起头,幽怨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大小姐。“笑什么笑!愿赌服输!我去读报纸行了吧!”

纱代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看着一脸颓丧的凛。

“……算了。”纱代子直起腰,把球杆递给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鹤,“看在你最后那一杆那种滑稽表演逗笑了我的份上,报纸只要读一半就行了。”

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脚步轻盈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侧过头,虽然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声音里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愉悦。

“至于加餐……既然你那么想吃,我就赏你一口吧。鹤,去告诉厨房,今晚原本给我准备的那道炸肉排,撤掉吧。这种天气看到油腻的东西我就没胃口。”

她用收拢的折扇指了指跟在后面的凛。

“与其倒进泔水桶里浪费,不如拿去堵住这只野猫的嘴。这算是我的赏赐的剩饭(お下がり)。免得她晚上给我读报纸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吵得我头疼。”

凛愣了两秒,随即眼睛瞬间亮了,像只复活的小猫一样跳了起来。“真的?!大小姐万岁!!”

“……明白了。”鹤姨深深地鞠了一躬,

“既然是大小姐赐下的赏赐的剩饭,那是无上的恩典。”她转过头,盯着早已口水直流的凛,冷冷地补了一句:“凛,还不快谢恩?这种上等的小牛肉,哪怕是别的华族家,也不是下人能随便碰的。吃的时候记得心怀感激,别把油渍溅到衣服上。”

“是!感谢大小姐赏赐!我会怀着感恩的心把每一颗面包渣都吃干净的!”

她转过身,重新迈开步子走向那个闷热的走廊,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随着晚风飘了过来:“吃饱了就给我把嗓子润好。今晚的报纸要是读错一个字……你就给我把吃进去的肉排全吐出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的背影,鹤姨留在最后,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

她拿起那颗停在红球边的白球,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一道新划痕。

那是凛刚才大力扎杆留下的。

“……真是个乱来的孩子。”

鹤低声喃喃自语,但那张严厉的脸上,那两道深刻的川字纹,似乎在昏暗的光下,稍微舒展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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