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漫无止境的夏天 3

作者:NC1701 更新时间:2025/12/18 13:43:32 字数:7097

“哈————”清晨,凛和往常一样昏昏沉沉地跪坐在纱代子的房门外,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上次银座之旅结束后,那个令人窒息的,名为“牛込伯爵邸打工日”的无聊日常又卷土重来了。

五点起床,给纱代子更衣梳头,念无穷无尽的书和报纸,还有鹤无处不在的监视,凛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仓鼠,每天就在这个镀金的轮子里跑啊跑,除了膝盖上的茧子越来越厚,生活没有任何大的变化。

不过,在这如死水般的日子里,倒也意外地泛起了一点小小的涟漪。

“......凛桑,早上好呐。”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凛的身后传来。凛耳朵一动,飞快地扭过头。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碎花和服的女佣正端着铜盆和洗漱用具,慢慢的从走廊尽头走来。

“啊,阿春,早上好啊。”凛小声回应道,原本因为早起而萎靡的脑子不自觉地清醒了一点。

阿春是伯爵邸里负责水的侍女(水周り担当),负责打水、送水、烧水之类的活。她和其他那些在宅子里待久了、脸都像木板一样僵硬的粗使丫头不同。一是她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机会来到这个等级森严的二楼,两人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而第二个,也是让凛最在意的一点,就是她那张还没有被规矩彻底熨平的脸——那是这个死气沉沉的宅子里,唯一还能绽放出毫无防备笑容的地方。

“凛桑,您这眼圈黑得跟俺家那大花猫似的。”阿春走近了些,把沉重的铜盆往腰上一顶,腾出一只手心疼地指了指凛的眼睛。“又是被抓去念了一晚上的书?”

“别提了。”凛苦着脸,贪婪地看着阿春脸上那个清澈的笑容,仿佛在汲取某种能量,“昨晚念到半夜,我都快把那个什么英国诗人的祖宗十八代都认识了,阿春你呢?”

“俺?俺命苦咧。”阿春嘿嘿一笑,“大厨说今天要做那个什么……洋人的‘普庭’,要用最新鲜的井水镇着。俺这不一大早就被赶起来打水了嘛。那水桶沉得嘞,俺现在都感觉胳膊要断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夸张地甩了甩胳膊,袖口随着动作晃荡,露出一截结粗糙又结实的手腕。

“辛苦啦。”凛伸手帮她扶了一下摇摇欲坠的铜盆,就在凛打算再抱怨几句的时候,“咳。”一声极轻、但在两人耳中无异于炸雷的咳嗽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阿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哎呀!松本头儿来了!”她吓得脸色一白,脖子一缩,像只受惊的鹌鹑一样,“凛桑,俺先走了!回头再聊!”

说完,她端紧了铜盆,甚至都没敢再回头看凛一眼,贴着墙根一溜烟走开了,脚步快得都要飞起来了。

凛看着那个慌张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跪好。

虽然只是几句没营养的闲聊,但那种被人当成同类关心的感觉,真好啊。

然而,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了不到两个小时,在她推开书房门的那一刻,她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垃圾山吗?”

凛瞪大了眼睛,看着书桌上那堆积如山、几乎要把纱代子埋起来的信封。

那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信封。有印着烫金家纹的高级和纸,有散发着浓烈香水味的西式信封,还有一些看起来就很严肃的公函。它们像是一堵厚厚的墙,横亘在凛和纱代子之间。

而纱代子正坐在那堵墙后面,手里拿着一把银质的拆信刀拆信,那神情冷漠得像是在解剖青蛙的医学生。

“来了?”她头也没抬,随手划开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扫了一眼,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扔到了左手边的废纸篓里。“别傻站着。过来干活。”

凛搬了个小凳子,在桌子另一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封看起来很精致的请柬。

“这些全都要回吗?这也太多了吧……大小姐,您的人缘原来这么好?”

“人缘?”纱代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手里的拆信刀“嘶拉”一声划开另一封信。

“别把这种虚伪的东西叫做人缘,这叫华族的义务。”

她随手从那堆信里挑出一封,扔到凛面前。

“这个,是轻井泽避暑地寄来的暑中问候。明明就是在山里喂蚊子,还要特意寄张明信片来炫耀那边的清凉。我还要回信假装羡慕,写什么那边的风一定很雅致……虚伪得让我反胃。”

凛拿起另一封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信封:“那这个呢?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那个更烦。”纱代子厌恶地皱起眉。“是爱国妇人会寄来的义卖品。一块丑得连鹤都不会用来擦桌子的蕾丝垫,强行寄过来,还要让我回信感谢,顺便汇五十圆过去作为慈善捐款。这就是明抢。”

“五十圆?!”凛惊得差点跳起来,上次在银座的那件精美的访问着也才150圆啊!

“还没完呢。”纱代子指了指废纸篓里那张刚扔进去的那一封信。

“还有这种。不知道是哪个远房姑妈寄来的钓书(相亲简历)。说是哪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官……哼,眼神里全是那种评估货物的贪婪,长得像只没睡醒的马,也好意思送到我面前。”

纱代子把手里的信纸揉成一团,准确地投进脚边的废纸篓,发出一声闷响。

“这种东西,如果不回,就会被说成牛込家的女儿不懂礼数;如果回得慢了,就会被传成傲慢无礼。所以……”

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厌倦。

“我们必须在今天上午,把这些充满着客套话、谎言和炫耀的废纸全部处理完。分类、筛选,再回那些千篇一律的废话。”

凛看着那个已经快满出来的废纸篓,又看了看桌上那堆还没拆的信,感觉手腕已经开始幻痛了。

“好吧……那我也来帮忙。”凛拿起那支纱代子赏给她的钢笔,拔开笔帽,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来吧!把那些讨厌的废话统统消灭掉!”

纱代子瞥了一眼那支黑色的钢笔,顿了一下。“……那个,不行。”

“诶?”凛愣住了,“不是说好让我用这个练字的吗?”

“练字可以。写草稿可以。”纱代子拿起手边那支沾饱了墨汁的小楷毛笔,笔尖在砚台上轻轻一顺,“但如果要给这群即使进了棺材都要讲究格调的老古董回信……”

她在宣纸上落笔,字迹娟秀端正,“这种暴发户才用的方便玩意儿,是绝对上不了台面的。”

凛看着手里那支锃亮的钢笔,又看了看纱代子手下那一行行如同印刷体般的毛笔字,泄气地趴在了桌子上。

“切……明明效率才是第一重要嘛,华族的规矩真是麻烦死了。”

“别抱怨了。”纱代子腾出手敲了敲凛的脑袋。“把你手边那个粉红色的信封拆开。我有预感,那里面装着的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凛看着纱代子那副仿佛刚吞了苍蝇的表情,好奇地拿起了那个被点名的粉红色信封。

“哇……”手刚碰上去,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玫瑰味就冲进了鼻腔。这味道太熟悉了,和那天在资生堂遇到的那个暴发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味儿……那个暴发户小姐是每天用玫瑰香精给自己洗澡嘛?”凛捏着鼻子吐槽道。

纱代子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拆信刀,示意凛动手。她显然不想让自己的手再沾上这种味道。

凛用拆信刀挑开封口。里面的信纸更是夸张,不仅是粉红色的,边角还烫着金色的蕾丝花纹,字是用那种带着点闪粉的紫色墨水写的,看得凛头都觉得大了。

凛深吸一口气,开始念:

“致 亲爱的、最最敬爱的牛込姐姐大人:

哎呀,姐姐大人的身体还好吗?这么热的天气,听说姐姐都没去避暑,小路我真是心疼得都要碎了呢。

说起来真是惭愧,家父前些日子一时兴起,在目黑那边买了一栋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洋房。虽然比不上姐姐家在牛込高地上的祖宅,但胜在有个像样的英式花园,还能办个露天茶会。

这不,趁着暑假快结束了,我想着办个小小的告别夏日茶会。请的全都是咱们学习院里最要好的姐妹们。大家都在说,要是没有牛込姐姐这样品味高雅的人来指导一下,我们这些暴发户肯定又要闹笑话了。

所以呀,姐姐一定要来哦!我知道姐姐家最近事务繁忙,要是实在抽不出空,或者没有什么合适的新衣服穿出门的话,不来也没关系的。大家虽然会失望,但一定会理解姐姐的苦衷的。

永远仰慕姐姐的 小路 敬上”

凛念到最后,感觉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呕。”她把信纸往桌上一扔,像是在扔一个生化武器。

“这人是怎么回事?每一句话都在阴阳怪气!什么叫没衣服穿?什么叫理解苦衷?这分明就是在说你个穷鬼肯定不敢来吧!”

纱代子听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扔那儿吧。”她指了指桌角那堆还没处理的信纸。

“这种充满了杀虫剂味道的纸,现在回信只会弄脏我的笔。等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或者到了那个所谓的夏日尽头,再去看看这出猴戏也不迟。”

凛愣了一下:“诶,不扔掉吗?”

“留着。”纱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有人这么想看笑话,我不给个面子似乎也不合适。不过……不是现在。”

她重新拿起毛笔,继续写回信。“现在的任务,是把这些更麻烦的老古董应付完。”

凛用指尖捻起了那个粉红色的信封,把它压在了一摞旧报纸的最下面。“好吧。那就让它先在那儿发霉吧。”

处理完这个生化武器,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凛压抑的哈欠声。

作为侍读,凛的任务虽然不用像纱代子那样绞尽脑汁地写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但也绝不轻松。

“磨墨。墨色淡了。”

“是……”

凛认命地拿起墨锭,手腕机械地在砚台上画着圈。这已经是今天磨的第三砚台了,手腕酸得像是刚打完十局台球。

“封口。别贴歪了。”

“是……”

凛接过纱代子写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折叠,塞进信封。然后用浆糊封口,最后还要在封口处盖上那个象征着牛込家体面的、刻着源氏车轮纹样的朱红印章,每一个动作都不能错,每一个印章都要盖得正正好好。

“呼……”

当最后一封信被扔进“待寄出”的漆盘里时,凛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样趴在了桌子上。

“终于……结束了。”她看着那一摞厚厚的信件,感觉自己刚才简直是在流水线上拧了一上午的螺丝。“大小姐,我感觉我的手已经不是我的了。这简直比补暑假作业还要累。”

纱代子放下毛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

“累了就去洗把脸,顺便把你那双脏手也洗了。”她看了一眼凛那沾着几点墨渍的手指,嫌弃地皱了皱眉。“洗干净点。要是敢带着这手黑墨去吃午饭,鹤可是会让你蹲在井边刷锅的。”

“遵命!这就去洗到脱皮为止!”凛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溜烟跑出了书房。

穿过走廊,下了楼梯,凛直奔后院的水房。夏日的阳光正毒,水房里却透着一股阴凉的水汽。

“……阿春?”凛刚把手伸进冰凉的石槽里,就看到旁边蹲着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阿春正挽着袖子,费力地搓洗着一堆看起来像是擦地用的抹布。肥皂泡沾了她一胳膊,在透过木窗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听到声音,阿春抬起头,用手背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留下了一道白色的泡沫印子。

“啊,凛桑!您忙完了?”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的凛是一阵舒适。

“刚被放出来。”凛一边用力搓着手指上的墨渍,一边抱怨道,“陪大小姐写了一上午的信,手都要断了。你在干嘛?这大热天的洗这么多抹布?”

“鹤管家吩咐的呗。”阿春甩了甩手上的水,压低声音说道,“说是马上要到‘盆’了,要把宅子里里外外都擦一遍,迎接祖先回来。俺这不就被抓壮丁了嘛。”

阿春看着凛那双白嫩的手在水里搅动,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但很快又掩饰住了,“凛桑,您这手可真白。不像俺,泡得都起皱了。”

“哪有,都是之前鹤姨给我的那瓶甘油的功劳。”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今晚……”

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两个年长的女佣端着大盆走了进来,原本正说笑着,看到凛在,声音戛然而止,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边往里走,一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听见的声音嘀咕着:

“……真好啊,有些人就是命贵,咱们在这搓布,人家只用动动笔杆子。”

“嘘,小点声。人家可是住在二楼的,跟咱们不一样……”

阿春的肩膀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往角落里挪了挪,手里的抹布搓得更用力了,仿佛想用这种忙碌的样子来证明自己也是干活的。

“……凛桑,俺、俺先忙了。这堆还没洗完呢。”她没敢再抬头看凛,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像是怕被那两个婆子听见她在攀高枝。

凛的手顿在水里,这种被排斥的冷风,哪怕是在这闷热的夏天,也吹得人后背发凉。

“……嗯,那你忙。”

她匆匆洗干净手,甩着水珠走出了水房。背后,那两个婆子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像苍蝇一样嗡嗡地钻进耳朵里。

凛撇了撇嘴。“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凛是个大心眼的人,那点窃窃私语她还没到晚上就忘了个一干二净。毕竟,对于一个现代jk来说,更严峻的考验摆在眼前——生存危机。

这几天,不知道是因为天太热,还是因为那封粉红色信封带来的余怒未消,纱代子的胃口出奇的差,晚饭经常只喝两口汤就撤下去了,导致厨房给纱代子准备的晚饭简洁了不少,这直接导致凛期待已久的赏赐的剩饭环节也跟着被迫取消了。

没有了炸肉排和红酒烩牛肉的加持,光靠那点下人配给的白米饭和咸菜,凛感觉自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咕——”半夜,凛躺在杂物间的榻榻米上,肚子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抗议。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到暑假结束,我就要先饿死在大正时代了。”

凛翻了个身,看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脑子里全是炸鸡、汉堡和可乐的幻影。她咽了口口水,感觉嗓子眼干得都要冒烟了。

“喝水……至少喝个水饱吧。”

凛认命地爬起来,像只幽灵一样飘出了房间。宅邸里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走廊尽头的常夜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

凛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厨房。这里虽然没有冰箱,但好歹还有灶台的余温,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水……水在哪……”凛刚准备找水,就听到灶台后面的阴影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凛吓了一跳,差点就摔了一跤。该不会是老鼠吧?这么大的宅子有老鼠也不稀奇……

“嘘——!”灶台后面突然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是阿春。

“凛桑?您咋还没睡?”阿春看清是凛,松了口气,原本警惕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

“别提了,饿醒的。”凛揉着肚子,一脸凄惨,“这几天大小姐没胃口,我连口油水都蹭不到,感觉肠子都要打结了。”

“嘿嘿,俺就知道。”阿春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那双圆眼睛在微弱的常夜灯下亮晶晶的。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粗纸包着的小包。

“给。这是俺娘前两天托人捎来的。”

凛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几块晒得干巴巴的红薯干。看起来硬得像石头,但饥饿的凛仿佛已经闻到了一股朴素的甜香。

“这是俺们那的特产。”阿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有点硬,费牙,但是越嚼越甜。凛桑您别嫌弃。”

“不会不会,有的吃就不错了”,凛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用力咬了一口,确实硬,像在啃石头。但在唾液的浸润下,红薯特有的那种浓缩后的甜味慢慢渗了出来,扎实,顶饱。

“好吃!”凛冲阿春竖起大拇指,“这可比白饭扎实多了!简直是深夜救星!”

阿春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脸颊红扑扑的。“好吃就行。俺娘说了,能吃是福。”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水房的台阶上,听着水槽里偶尔传来的滴答声,像两只在这个庞大而冰冷的宅邸里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分享着这几块来自遥远乡下的红薯干。

“那个……凛桑。”阿春咽下一口红薯干,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脚尖蹭了蹭地面上的灰。“您……去过那个叫‘银座’的地方吗?”

“去过几次。”凛点了点头,“陪大小姐去买东西。”

阿春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您见过那种……那种‘肖普格肉’(Shop Girl)吗?”她用一种极其生疏、甚至有些拗口的语调说出了那个洋词儿。

“额,售货小姐?见过啊。三越百货里全是。”凛有些惊讶,“怎么了?”

·

阿春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泡在冷水里而长满冻疮、指甲缝里总是黑乎乎的手,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一丝羞涩。

“俺听同乡的姐姐说,那里的姐姐们都穿着特别好看的洋装,不用跪着伺候人,是站着卖东西的。而且还能天天吹那个叫...叫什么的冷风。”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希冀,那是对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的渴望。

“俺在想,要是俺能学会洋文,哪怕只会一点点……是不是以后也能去那里当个售货小姐?俺不想一辈子都在这端水,俺也……俺也想当个新女性。”

凛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连“Shop Girl”都念不利索的小姑娘,看着她眼里那团仿佛能点燃整个黑夜的光,凛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

“那个地方……确实很漂亮。”凛轻声说道,“如果阿春想去的话,一定能去的。毕竟阿春笑起来这么可爱,客人们肯定都会喜欢的。”

“真、真的吗?”阿春的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凛桑就会拿俺寻开心。俺这种乡下丫头,哪里懂什么洋气……”

“不过……俺会努力的。只要有机会,俺想试一试。”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凛伸出手,拍了拍阿春的肩膀。“嗯。加油。到时候我带你去吃冰淇淋。”

“凛桑。”阿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那个艾斯古利姆(Ice Cream)……是个啥样子的?”

她比划了一下。“是像馒头那样圆圆的?还是像羊羹那样方方的?”

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都不是。它是……嗯,软绵绵的,凉凉的,甜甜的。”

凛试图用语言描述,但看着阿春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叹了口气。

“算了,我画给你看吧。”

凛从怀里掏出那支纱代子赏给她的钢笔——她现在随身带着,生怕弄丢了。

然后,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白天帮纱代子整理书信时,从废纸篓里捡回来的一张写废了的信笺。背面还是雪白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看好了啊。”

凛借着走廊常夜灯微弱的光,趴在膝盖上,郑重其事地开始作画。

“……画好了!”凛得意洋洋地把纸递给阿春。

阿春双手接过,凑近了仔细端详。

画上是一个倒三角形,上面堆着一坨螺旋状的、黑乎乎的物体。旁边还插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棍子。

阿春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抬起头,用一种极其纯真、却又带着一丝困惑的眼神看着凛。

“凛桑……这洋人的吃食……”

她犹豫着开口。“咋长得跟……跟牛粪似的?”

“噗——!”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什么牛粪!这是云朵!是那种螺旋向上的美感!”

凛气急败坏地指着那坨黑线。

“你看,这里虽然黑乎乎的,但代表的是香草味!甜的!很甜!”

她抢过纸,在旁边用力写了个箭头,又写了几个洋文字母:S w e e t。

“这下懂了吧?这是那个时代最好吃的东西!”

阿春看着凛那副炸毛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嗯,懂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折好,像是在折叠一张价值连城的银票。

“虽然看着怪怪的……但既然是凛桑画的,那肯定好吃的不得了。”

她把纸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拍了拍胸口。

“俺记住了。等俺去了银座,一定要找到这个长得像……像云朵一样的东西。”

凛看着她那副珍视的样子,心里的火气瞬间没了,只剩下软塌塌的温柔。

“嗯。一定要找到啊。”

“嘿嘿,好!那俺先回去睡了,明天还得早起抢水井呢。”

阿春把剩下的红薯干小心翼翼地包好塞回怀里,冲凛挥了挥手,转身钻进了黑暗的下人房。

凛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嘴角依然挂着笑。

今夜大概是她来到大正时代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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