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漫无止境的夏天 5

作者:NC1701 更新时间:2025/12/24 23:26:33 字数:6912

这是阿春消失后的第三天,或者是第五天?凛已经记不太清了。

时间变成了一种粘稠而浑浊的液体,在这栋封闭的洋馆里缓慢流淌。蝉鸣声依然歇斯底里,阳光依然毒辣,但凛却觉得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

“……The quality of mercy is not strain'd……”

书房里,凛跪坐在红木地板上,手里捧着那本《威尼斯商人》。她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在嚼一层没有味道的蜡。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感情起伏,甚至连断句都是机械的。

“It droppeth as the gentle rain from heaven……”

“停。”

纱代子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手里的折扇“啪”地合上了。她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侍读。

“你是在念诗,还是在给死人念经?”纱代子冷冷地问道,“如果是后者,我建议你去庙里,别在这里污染我的耳朵。”

“……大小姐。”

凛突然开口了,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您说,如果有人看到别人掉进井里,明明站在旁边,却连手都没伸一下……那个人,是不是也算杀人犯?”

纱代子玩弄扇子的手停住了。她冷冷地问:“你在说什么胡话?”

凛没有停下,她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逻辑死结里。

“我在想。”凛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很白,没有茧子,太干净了,好像沾着透明的血。“如果那个在井边的人也跳下去。或者……如果不吃饭,把自己饿死。那个掉下去的人,会不会原谅他一点?”

凛有些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手腕,指甲在白皙的皮肤上掐出了几道红印。

“毕竟……只要痛了,就说明还在乎,对吧?通过伤害自己来赎罪,这是唯一能……”

“啪——!!”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带着点破风声的脆响,硬生生截断了凛的絮叨。

凛被打懵了。她捂着额头,惊愕地抬起头。

纱代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她手里的那把蝙蝠扇因为用力过猛,扇骨都有些弯曲。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凛,胸口剧烈起伏,那双平日里总是死水微澜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凛从未见过的、近乎凶暴的怒火。

“痛吗?”纱代子厉声问道。

“……痛。”凛下意识地回答,额头上火辣辣的。

“痛就对了。”纱代子冷笑一声,把折扇狠狠摔在桌上。“你刚才那套理论,简直是我听过的最令人作呕的废话。想死?想用这点血来买个心安理得?”

她往前迈了一步,鞋尖几乎抵到了凛的膝盖。

“别做梦了。”

纱代子弯下腰,手指钳住凛的下巴,强迫她仰视自己。

“你吃进去的米,穿在身上的丝绸,那是别人拿命换来的。”

指尖用力,凛感到下颌骨一阵酸痛。

“既然吃了人,就别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想通过自我毁灭来逃单?那是懦夫才干的事。如果你现在死了,你只是把所有供养过你的人的血汗,变成了一堆毫无价值的烂肉。你以为这是赎罪?不,这是最大的傲慢。这是对那些想活却活不好的人最大的侮辱。”

“那……那我该怎么办……”凛的声音崩溃了,“我背负着这些……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谁让你心安理得地活了?”

纱代子又狠狠地掐住了凛的脸颊。指甲陷入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给我心怀愧疚地活着。既然你吃了农民种的米,穿了女工织的丝绸,那你的命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你背负着她们的血汗,背负着这层层叠叠的罪孽。你就带着这份恶心,带着这份想吐的罪恶感,把那些饭给我咽下去。把那些书给我读进去。把你的脊梁骨给我挺直了。”

纱代子松开了手

“你要替那个回不来的丫头,去看她没看过的风景;替那些在泥里挣扎的人,活出个人样来。哪怕是像怪物一样吞噬着别人的生命,也要给我活得精彩,活得漂亮。这才是对那些垫脚石……唯一的敬意。懂了吗?野猫。”

她用扇子指了指门口。

“如果懂了,就去把脸洗干净。那副哭哭啼啼的丧气样,丑得让我反胃。”

纱代子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瞥了凛一眼。

“还有,下午出门。”

“……去哪?”凛有些迟钝地问。

“去银座。如果你再在书房里这么像块发霉的木头一样杵着,等真死在这里了,还得花钱请和尚来超度,太晦气。”

她打开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为了省下这笔收尸费,我只好带你出去晒晒太阳,把你脑子里那些发霉的水给换一换。”

又是那辆黑色的福特车。 又是那个熟悉的司机。 但这一次,车厢里的空气却截然不同。

第一次去的时候,凛像只刚出笼的鸟,趴在车窗边,对着每一个路过的摩登女郎大呼小叫。而现在,她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穿着那身深蓝色的侍读制服,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那里还残留着跪地后的酸痛。

纱代子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车子停在了那一排红砖建筑前。 Café Printemps(春天咖啡馆)。 这是大正文人、画家和那群自诩为新思想家的人最爱扎堆的地方。和资生堂那种充满脂粉气的甜美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烟草、旧报纸和烘焙过度的咖啡豆的焦苦味。

“下车。”

纱代子没有等司机开门,自己推门走了下去。凛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那个像是面具一样的表情,跟了上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昏暗的光线扑面而来。 没有水晶吊灯,只有几盏罩着彩色玻璃的煤气灯散发着幽幽的光。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的抽象画,角落里,几个留着长发的书生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无产阶级”和“达达主义”。

纱代子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坐下。那里有一张大理石的小圆桌,凉得沁人。

“两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纱代子对侍者说道

凛没有像以前那样嚷嚷着要吃蛋糕。她现在觉得自己的胃里塞满了石头,什么甜的都塞不进去。

很快,两杯漆黑如墨的液体端了上来。白色的瓷杯,黑色的水,冒着袅袅的热气。

纱代子端起杯子,既没有吹,也没有犹豫,直接抿了一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来。

“……喝。”她命令道。

凛看着那杯黑乎乎的东西,端起来,像是在进行某种受刑仪式,猛地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苦。 难以形容的苦。 那种苦味像是烧焦的木头,顺着舌尖一路烧到喉咙,再烧进那个空荡荡的胃里。凛被呛得眼泪直流,那种剧烈的苦涩瞬间冲淡了这几天一直堵在胸口的、那种令人窒息的霉味。

“咳咳……好苦……”凛擦着眼角咳出来的泪花,脸皱成了一团。

“苦就对了。”纱代子放下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这才是醒脑的味道。”

她看着凛那副狼狈的样子,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不再是那种看死人的冰冷。

“凛,记住这个味道。”纱代子指了指那杯黑色的液体。“这才是我们要咽下去的日子。觉得恶心吗?觉得难以下咽吗?那就给我忍着。用这种苦味,把你想死的念头压下去,把你那点可怜的愧疚感洗一洗。”

凛捧着那个滚烫的杯子,感受着那股苦味在嘴里慢慢回甘。很奇怪,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真实感。

“……谢大小姐赏。”

“走了。”纱代子付了账,没有多看一眼墙上那些前卫的画作。

两人走出昏暗的咖啡馆,重新回到了银座刺眼的阳光下。凛感觉脚下有些发飘,那杯苦得像墨汁一样的咖啡还在胃里翻腾,但也压住了那股想吐的欲望。

纱代子没有走向那些热闹的大百货公司,而是拐进了一条稍微僻静一点的巷子。这里有一家门脸不大、却挂着漂亮黄铜招牌的舶来品洋装店。

店内冷气很足,留声机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

“欢迎光临。”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店主迎了上来。

纱代子没有看那些挂在架子上的洋装,径直走到玻璃柜台前,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点了点里面的一个丝绒托盘。

“那个。拿出来。”

凛凑过去一看,顿时愣住了。那托盘里摆着几条黑色的带子,有丝绒的,有蕾丝的,中间都镶嵌着漂亮的宝石或浮雕。

“那个……大小姐,你要买这种带子?”凛有些困惑,“这是用来绑窗帘的吗?”

“……”纱代子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没见识。这是颈饰(Choker)。巴黎现在最流行的款式。”

她指了指其中一条:黑色的蕾丝底座,上面缠绕着细碎的黑曜石,正中间坠着一颗深红色的石榴石,像是一滴凝固的血。

“就要这条。”

“好的,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刚到的新款。”店主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纱代子拿过那条颈饰,转过身,对着凛的脖子比划了一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令凛毛骨悚然的满意。

“嗯。尺寸正好。”

“等等等等!”凛看着那条黑乎乎的带子逼近,下意识地往后缩,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这玩意儿……是要戴在脖子上的?”

“不然呢?戴在你腿上吗?”

“可是这看起来……”凛咽了口口水,终于忍不住吐槽了,“这分明就是项圈吧!我又不是猫,也不是哈巴狗!戴这个像什么话啊!”

如果是在现代,Choker并不奇怪,但在1920年代的大正,在这个古板的年代,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一种某种奇怪Play的道具。

纱代子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她往前逼近一步,把凛逼到了柜台边退无可退。

“凛。”纱代子的声音变得轻柔,却带着一股寒意。“你的脖子太空了。”

“啊?”

“空荡荡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你那脆弱的喉管,还有里面装着的那颗特别好被拾走的心。”

纱代子凑近凛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凉凉地说道:

“最近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的很难看。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魂,那我就帮你拴住。”

“还有。”纱代子晃了晃手里的颈饰,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威胁,“你是想戴这个漂亮的蕾丝带子,还是想让我回去告诉鹤,把你怀里那个破布香囊扔进灶膛里烧了?”

“!!”凛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是谁?”纱代子冷哼一声,“在这个家里,连一只蚂蚁搬家都瞒不过我的眼睛,更别说那天你那点拙劣的小动作。”

凛咬了咬牙,看着纱代子手里那个仿佛在发光的颈饰,或者说是项圈,又想了想怀里那个好不容易保住的、阿春留下的唯一念想。

“……太卑鄙了。”凛小声嘟囔道。

“这叫管教。”

纱代子满意地勾起嘴角,再次举起。

“乖。头抬起来。”

凛认命地闭上眼,像只即将被宰的鸭子一样,僵硬地抬起了下巴,露出了纤细脆弱的脖颈。

冰凉的蕾丝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纱代子的手指很凉,绕到凛的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脖子,慢慢收紧。

“别动。”纱代子在凛耳后低语,“既然是野猫,如果不戴上点什么,被人当成流浪猫抓走卖掉……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唔……紧了!太紧了!”凛抓着柜台边缘,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忍着。松了就没意义了。”

伴随着金属搭扣“咔哒”一声轻响。 那个黑色的蕾丝颈饰,死死地扣在了凛的脖子上。那颗深红色的石榴石正正好压在她的喉咙下方,随着她的吞咽动作上下起伏。

纱代子转过身,走到凛的面前,仔细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黑色的蕾丝紧贴着白皙的皮肤,那颗红色的宝石像是一枚烙印。原本那个穿着学生袴、看起来还有些土气的凛,瞬间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还有一种被彻底驯服的既视感

“哼,还算凑合。”

纱代子伸手拨弄了一下那颗宝石,指尖在那冰凉的石头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幽深。

“这样,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这只野猫,是有主人的。你要是再敢为了什么不相干的人想死想活……”她轻轻弹了一下那颗宝石,“我可就得让你好好回忆一下谁才是你的主人了。”

凛摸了摸脖子上那个异物感极强的东西,有些羞耻地红了脸。 “……大小姐,这真的很怪诶。路人会把我看成变态的。”

“那是他们没品味。”

纱代子转过身去付账。在看到账单时,她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转过身时,她恶狠狠地瞪了凛一眼:

“这笔钱,从你以后的工资里扣……扣一辈子。”

“诶?!这是强制消费啊!这不合法!”

“在这个家,我就是法。你就戴着它走。敢弄丢哪怕一颗珠子……我就把你卖去群马抵债。”

凛缩了缩脖子,感觉脖子上这个颈饰突然变得千斤重。

“……是。我知道了。”

离开洋装店时,凛觉得脖子上那圈黑色的蕾丝正在发烫。 那颗暗红色的石榴石压在喉咙口,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提醒她——你已经被标记了。

“接下来去哪?回家吗”凛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脖子,却被纱代子冷冷地瞪了一眼。

“手放下。遮遮掩掩的,反而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偷。”

纱代子看了看路边的招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去前面。听说那里正在办一个留法归国画家的二科展(西洋画展)。”

“画展?”凛松了口气。还好,听起来是个正经地方,应该没人会注意她的脖子吧。

然而,她错了。错得离谱。

画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和清漆的味道。 来这里的人,大多是穿着考究的绅士和举止优雅的夫人。大家都在轻声细语地交谈,或者拿着单片眼镜仔细审视着墙上的油画。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让凛感到窒息。

她跟在纱代子身后半步的地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异类。 墙上挂着那些色彩浓烈的印象派画作,画里的裸女慵懒地躺在草地上。而画框外,那些看画的人,偶尔会把目光投向凛。

准确地说,是投向她脖子上那个显眼的、黑色的、带着禁欲气息的蕾丝项圈。

在大正九年的东京,虽然摩登风潮渐起,但让一个穿着侍读袴装的少女戴这种具有强烈暗示意味的Choker,依然是一件非常出格的事。

“那是……” 凛听到旁边有两个穿着西装的学生在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侍读……戴的是巴黎流行的那种吧?” “居然给下人戴这种东西……那位小姐的占有欲是有多强啊。”

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种羞耻感像蚂蚁一样爬满全身。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看画,而是变成了一幅挂在墙上供人指指点点的活展品。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躲到纱代子的影子里。

“站直了。”

纱代子停在一幅巨大的静物画前,背对着凛,声音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你在抖什么?”

“大小姐……大家都在看……”凛的声音细若蚊蝇,“这太奇怪了……真的很羞耻……”

“羞耻?”

纱代子转过身。在这充满艺术气息的殿堂里,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懂的光。

她伸出手,当着周围几个看展人的面,极其自然地替凛整理了一下项圈上的蕾丝边。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凛滚烫的皮肤。

“你搞错了一件事,凛。”纱代子微笑着,像是在欣赏一幅杰作。“他们不是在看你。他们是在看我的作品。”

“在这个画廊里,墙上的画是死的。而你……”纱代子的手指点了点那颗红宝石,“……是我最满意的、活着的展品。被当成展品也是一种荣幸。给我挺起胸膛,别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

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多了。有好奇,有惊艳,也有对这种明显的主仆支配关系的暧昧揣测。

凛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到了耳根。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然宣示主权、被迫展示项圈的感觉简直让人羞耻到满脸冒蒸汽。

但奇怪的是, 在这极度的羞耻中,她突然有了一种恍惚的感觉——她不再是那个无根的穿越者,也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她是......

牛込纱代子的所有物。

“……是。”

凛咬着嘴唇,强忍着那种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慢慢挺直了脊背。

“这就对了。”

纱代子满意地转过身,继续看向墙上那幅画得并不怎么样的苹果。

“走吧。看完了这幅烂画,我们也该回去了。”

走出画廊时,天已经快黑了。 凛摸了摸脖子上那个依然冰凉的项圈,感觉自己像是刚刚完成了一场洗礼,脑子已经彻底短路了

“回去了。”纱代子坐进车里,心情似乎很好。

凛坐在她旁边,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那双细嫩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脖子上的项圈。 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在心里,她知道——

她再也跑不掉了。

黑色的福特车缓缓驶入牛込家的洋馆大门。 天色已暗,门口的煤气灯已经亮起。

“到家了。”纱代子整理了一下裙摆,率先下车。 凛跟在她身后,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学生,下意识地想把衣领拉高,遮住脖子上那个亮闪闪的颈饰,又想把手背到身后,藏住那双显眼的黑蕾丝手套。

“遮什么?”纱代子回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手放下。领子整理好。”

“……是。”凛只好硬着头皮,顶着那一根极其违和的颈饰,走进了玄关。

“欢迎回来,大小姐。”

鹤正跪坐在玄关的木地板上,双手交叠,行着标准的迎候礼。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这栋旧宅子里的一根柱子。

“嗯。”纱代子脱下鞋子,踩上木屐。

鹤直起身,正准备接过纱代子的手包,视线自然而然地扫向了跟在后面的凛。

原本,鹤的表情是那一贯的、像风干橘皮一样毫无波澜的严肃。 但在看清凛的一瞬间。

鹤僵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凛脖子上那条带着红宝石、极具挑逗意味的黑色蕾丝颈饰上。

这不仅仅是不合规矩。 在大正九年严肃的华族宅邸里,一个穿着袴装的侍读,戴着这种只有巴黎的风尘女子或者前卫女演员才会戴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在佛堂里挂了一张春宫图。

凛清楚地看到,鹤那总是半垂着的、像古井一样沉稳的眼皮,正在疯狂地抽搐。

一下。两下。三下。

那张雷打不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鹤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有点长,像是在压抑某种想要尖叫或者是直接昏过去的冲动。

“……大小姐。”

鹤的声音虽然极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如果老奴的老花眼没有看错的话……凛脖子上戴着的,是宠物项圈吗?”

凛羞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鹤姨,那个,这不是……”

“是我买的。”纱代子打断了凛的辩解,语气理直气壮得令人发指。“怎么,鹤。你有意见?”

“……老奴不敢。”鹤闭了闭眼,那眼皮还在跳,“但是,大小姐。凛是侍读。她是陪您读书写字、要在书房侍奉笔墨的人。让她戴着这种……这种风尘女子才戴的东西,若是让老爷看到,或者让外头的先生们看到,还以为我们牛込家的书房变成了什么……不正经的场所。”

“书房?”纱代子轻笑一声,“刚才在银座的画廊里,外人已经看够了。他们的表情都说这很适合她。”

“……”鹤噎住了。她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活苍蝇。

“而且。”纱代子伸出手,勾了一下凛脖子上的项圈带子。

“这只野猫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连书都读不进去。如果不锁紧一点,我怕她的魂又飘到乡下去了。”

纱代子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鹤。

“这个项圈,是为了让她收心。让她记住,她是牛込家的侍读,不是外面的野丫头。”

鹤沉默了。她看着自家小姐那种微妙的眼神,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

“……既然是大小姐的决定,老奴无话可说。”

鹤低下头,不再看凛那身装扮,眼不见为净。她转过身准备离开,但在走过凛身边时,凛听到这位严厉的女仆长用一种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真是不成体统,现在的年轻人,玩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

“……” 凛什么也说不出来。

救命,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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