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艾莉就醒了。
她坐起身，看着莉娜昨天给她的那套衣服——棕灰色的麻布洗得发白，有几个不同颜色的补丁但缝得很整齐。
她脱下身上破烂的皮甲，手指滑过自己的手臂，皮肤细腻光滑，像剥了壳的鸡蛋。
十七八岁少女的身体，要是以前，自己高低得对着镜子吹几声口哨。但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像摸别人的胳膊一样。
“这就是现在的我吗。”她对着手臂自言自语。
推开门，莉娜正在灶台前忙活。看到艾莉走出来，老妇人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上。
“哎呀……”莉娜盯着她，嘴唇动了动，“真像啊，真像……”
“什么？”艾莉走过去。
“没、没什么。”莉娜回过神，用围裙擦了擦眼角，“就是觉得这衣服挺合身的。”
艾莉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子确实长了点，但卷起来就好。
塞拉斯从外面进来，肩上扛着锄头和镰刀。他看了艾莉一眼，点点头:“我出门了，今天要去老德里家帮忙翻地。”
“我也去。”艾莉跟上去。
“别玩太晚，别到处乱跑。”莉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房子都是木头和泥巴搭的，屋顶铺着茅草，有几家养了鸡，咯咯叫个不停。
老德里家的地在村口，一大片黑土地，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哟，老塞，哪来的姑娘？”老德里是个秃顶的胖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城里来的，她没地方去，”塞拉斯依旧没有多说什么，“给我把小号的锄头。”
“这活儿可不轻松，累了就歇着，别逞强。”老德里递过来一把短了许多的锄头，他倒是没怎么在意，这农活可不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能干的，反正等她好奇劲过了自然就会还回来。
“没事。”艾莉握紧锄头。
几个村民已经开始干活了，艾莉学着他们的样子，举起锄头往地里砸。
锄头很重，但挥起来却轻飘飘的，像拿着根木棍。她一锄头下去，泥土翻起一大块，连带着草根都被刨了出来。
“哟，力气不小啊。”旁边稍微年轻点的村民吹了声口哨。
艾莉没理他，继续挥锄头，一下、两下、三下，节奏越来越快。手臂像装了弹簧一样，完全不觉得累。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其他人都停下来歇息了，有人已经大汗淋漓地擦着脸，碍于艾莉在场没有直接脱下衣服，而艾莉还在不知停歇地干着。
“歇会儿吧，别累坏了。”塞拉斯给她递过来一碗水。
艾莉这才停下，接过碗咕咚咕咚喝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有点红，但没起泡。
“这丫头是头小牛吧？”有人在树荫下感叹，“我干了一上午腰都直不起来了，她跟没事人似的。”
“塞拉斯，你这是从哪儿捡来的宝贝？”
塞拉斯没接话，只是看了艾莉一眼，眉毛拧在一起，眼里有些心疼。
下午三点，地翻完了，原本老德里说这块地要干到天黑，说不定要拖到明天，没想到提前了好几个小时，他乐得合不拢嘴，非要留大家吃晚饭。
“不用，”塞拉斯摆手，“莉娜已经在做饭了。”
难得有空闲时间，几个村民围在大树下，开始七嘴八舌地聊天。
“上个月我去镇上，看到有人牵着一匹棕黑的马，那马啊，毛色油光发亮,一看就值不少钱。”
“那算什么，我表哥在城里干活，说城主家的马厩比咱们村子都大。”
“城里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规矩，还不如咱们村里自在。”
艾莉找了个木桩坐下，托着下巴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说着，一是没了手机不知道该干些啥，二是听他们吹吹牛还挺有趣的。
她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证明自己在听。
“小姑娘，你说是不是?”有人突然问她。
“啊？”艾莉愣了愣，“什么？”
“我说城里规矩多，还不如村里自在。”
“也不一定。”艾莉想了想，“城里有城里的好，村里有村里的好，看你喜欢哪种。”
“哎，说得对。”那人拍了拍大腿，“还是姑娘会说话。”
村民们的话题渐渐变了味。
“我家那口子啊，天天嫌我挣钱少，我这不是每天都在干活吗？地里的活儿一刻都没停过。”
“我儿子也是，非要去镇上学手艺，说种地没出息。种地怎么就没出息了？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唉，日子难啊……”
艾莉有些坐累了，于是用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脸,认真地听每个人说话。
“你老婆嫌你挣钱少，可能是她想给家里买什么东西，你可以问问她最近有什么难处。”
“你儿子想学手艺也不是坏事，至少说明他有想法，有上进心。”
“种地确实辛苦，但那些城里的贵族要是少了你们，他们只能喝西北风去。”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会看着对方，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事实，又像在安慰。
“哎，姑娘说得对。”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坦多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塞拉斯站起身:“该回去了。”
“明天还来吗？”有人问艾莉。
“来。”艾莉点头。
“那行，明天我家也有活儿，到时候一起。”
回去的路上，塞拉斯突然开口：“累吗？”
“不累。”艾莉甩了甩胳膊，“我觉得我还能再干几个小时。”
“……”塞拉斯沉默了一会儿，“别听那些人瞎说，如果累了，就和莉娜在家做点轻巧的活儿。”
“我不累。”艾莉抬头看他，“而且我想帮他们。”
塞拉斯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双布手套，递给她：“戴上这个,不然手上会起茧。”
艾莉接过手套，有些旧了，但很厚实。
回到家，莉娜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怎么样,累坏了吧?”
“不累。”艾莉笑了笑。
“你这老头子！”莉娜扭头瞪着塞拉斯，“让这么小的孩子跟你去干活，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是她自己要去的。”塞拉斯小声辩解。
“我确实是自己要去的。”艾莉拉住莉娜的手，“而且我想帮忙。”
莉娜叹了口气，摸了摸艾莉的头：“你啊，真是……”
她看着艾莉，眼神有些恍惚：“艾薇儿像你这个年纪，还满山遍野疯跑呢，哪有你这么听话。”
“艾薇儿出远门了吗？”艾莉问。
“嗯。”莉娜笑了笑，“那丫头野得很，天天往外跑，后来跟着她男朋友去外面当佣兵去了，好几年没回来。”
晚饭是烤饼和野菜汤，艾莉吃得很快，莉娜又给她加了两块饼。
“多吃点，长身体。”
吃完饭，艾莉帮着收拾碗筷，莉娜不让，她还是坚持把碗洗了。
夜里，躺在木板床上，艾莉又无聊得盯着房梁发呆。
感觉自己不像是穿越到异世界，体验什么精彩的风土人情，而是像被送到了戒网瘾中心。
“喂，魔王。”
“又怎么了？”魔王的声音懒洋洋的。
“我今天干了一天活，一点都不累,这正常吗？”
“你这不是废话。”魔王有些无语，连语气都变得不耐烦起来，“我都不算你那勇者之力，光是我的魔能就能把王都给拆了。”
“哦，那么暴力干嘛。”艾莉顿了顿，“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干活？”
“哈哈，”魔王像是被她气笑了，“拯救人类的勇者，现在的志向就是干农活？”
“那不然呢，闲着也没啥事情做。”
“你不出去当那个佣兵？我知道好几个你们人类没发现的地下城，里面有许多宝物哦。”脑海里的魔王声音像是凑过来一样，音量忽然大了些。
“不去，”艾莉想都没想就回答，“宝物有啥好的，还不如给我个手机玩玩，这样过日子也挺好的。”
“不去就不去，我还不想给你呢。”魔王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没出现。
窗外传来虫鸣，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银白。
艾莉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艾莉每天都跟着塞拉斯去村里干活，翻地、收割、搬运，什么活儿都干。
村民们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习惯。
“艾莉来了！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这丫头真是能干，比我家那几个小子强多了。”
慢慢地，有些不干活的村民也开始来找她。
“艾莉,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当然。”
“我……我最近总是睡不着，心里堵得慌。”
“为什么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日子过得没劲。”
艾莉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听他说。
“你有想过改变吗？”
“想过，但不知道怎么改。”
“那就从小事开始。比如明天早上早起一刻钟，去村口走走，看看日出。”
“……这有用吗？”
“试试看。”
几天后,那个村民又来找她:“艾莉,我按你说的做了，真的有用！我现在每天都早起，心情好多了。”
“那就好。”艾莉笑了笑。
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
有人因为和邻居吵架来找她倾诉，她听完后给出建议：“你可以先主动道歉，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肯定会理解你的。”
有人因为孩子不听话来找她抱怨，她说:“孩子不听话，可能是因为你没听他的话。”
有人因为生活琐事来找她发牢骚,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听，偶尔点点头。
这姑娘长得漂亮，干活厉害，关键是性格很好，村民们开始叫她“小女神”。
自从有了她的帮助，塞拉斯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他经常去山里打一些野味回来烤给艾莉吃。
那些烤肉都撒上了塞拉斯自己做的调料，还是那么辣，艾莉吃辣的水平有了显著进步。
每天傍晚，艾莉回家的时候，怀里都抱着一大堆东西——鸡蛋、野菜、腌肉，甚至还有人送了一只活鸡。
“这可使不得。”莉娜想推辞。
“没事没事，艾莉帮了我们这么多，这点东西算什么。”
莉娜看着艾莉，眼眶有些湿润：“你这孩子……”
晚上，塞拉斯坐在院子里抽烟。艾莉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怎么不进去睡？”塞拉斯问。
“睡不着。”艾莉抬头看天,“月亮真亮。”
“嗯。”
两人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艾莉感觉有些呛，于是进屋去了。
屋边的小溪还在孜孜不倦地流淌着，一切都是这么恬静平淡。
这种日子，好像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