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大石头边，几个游手好闲的小伙子正蹲着闲聊，嘴里都叼着根草。
“我跟你们说，艾莉肯定是哪个大贵族家的小姐，你们看那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铁蛋黑黢黢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是认真。
“放你娘的屁！”旁边的瘦高个往地上啐了一口，“哪家贵族小姐会干农活？我可亲眼看着她翻地，一锄头下去半尺深的坑，比我爹都猛！”
“你们懂锤子！”年纪最小的那个猛地站起来，激动得手舞足蹈，脸上闪过狂热，“她就是天使！活生生的天使！我上次跟我娘吵架，心里堵得慌，她就那么听我说，还安慰我！你们知道吗，她一笑，我心都快化了！”
“得了吧，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铁蛋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
瘦高个忽然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凑过来：“说真的，我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姑娘，这辈子死也值了。”
“你？”铁蛋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就你那张驴脸，撒泡尿照照自己行不行？人家能看上你？”
“我这张脸怎么了！凭什么不能！”
“就凭你丑。”
“哈哈哈！”
几个人的笑声在村口回荡，充满了年轻人的混账气息。
下午三点多，日头正烈。艾莉蹲在田埂上，拧开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壶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纸，她拿起来一看，上面用木炭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爱心，中间一根箭穿过去，箭头画得像根树杈子。
连个字都没有。
艾莉愣了几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谁啊……”署名都没留，她左右看了看，田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远处几个收工的村民，背影都模糊了。
她把纸条小心地折好，塞进了怀里。
晚上，躺在床上，艾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枕头底下的那张纸，烙得她心里一阵阵发慌。
“谈恋爱……”她小声嘀咕，“跟男的？想都别想。”
光是脑子里闪过那个画面，她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女的呢？”她又想想，还是摇摇头，“也不对啊，两个女的……怪怪的。”
她索性在心里喊了一声：“喂，魔王，在不在？”
“又怎么了？”魔王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问你个事。”艾莉盯着黑漆漆的房梁，“要是一个人，心里是男的，身体却是个女的，这……奇不奇怪？”
“……”魔王难得地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琢磨：“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怎么可能实现，我倒是知道魔族有一个能夺取灵魂附身的禁术，不过年代太久远，早就失传了。”
“不过说起来，你确实变了很多。”
“什么意思？”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魔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感慨，“除了杀就是砍。现在倒好，会笑会哭会烦恼，像个活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表现得挺正常的？”
“你这不是废话，”魔王哼了一声，“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艾莉怔了下，随即又笑出来，“对，我就是我，想这么多干啥。”
“整天干农活干傻了？没头没脑的说这些。”魔王打了个哈欠。
艾莉闭上眼睛，一直压在心底的某些别扭仿佛释怀了许多，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不喜欢的就不理，何必纠结这么多。
至于那张纸，就让它藏在床板底下吧，反正她也不知道什么是谈婚论嫁，更没见过什么情书。
......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艾莉刚把一捆稻草扛到晾晒场，就被几个姑娘围住。
“艾莉！走走走，跟我们去洗澡！”说话的是村长家的小女儿拉娜，瘦瘦小小的女孩。
“对呀对呀，天这么热，干了一上午活，不洗洗多难受。”旁边的萝西拉着她的袖子，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
艾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我、我还有活没干完……”
“什么活啊，明天再干呗！”拉娜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小女神怎么还害羞上了？平时不是挺大方的吗？”
“就是就是，你该不会是怕我们吧？”拉娜凑过来，一脸坏笑。
周围几个姑娘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起哄，艾莉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推搡着往村外走。
水塘在村子西边，得穿过一片树林，树影斑驳，蝉鸣声此起彼伏，路边还有些她从来没见过的植物。
“这地方可好了，”拉娜边走边说，“我们从小就在这儿玩，从来没有臭小子敢来偷看。”
“上次铁蛋他弟弟想偷摸过来，被我们逮个正着，”萝西咯咯笑着，“我们把他衣服扒了挂树上，那小子哭着跑回去，半个月不敢出门。”
姑娘们笑成一团。
艾莉手心里全是汗，她偷偷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洗个澡吗，大家都是女的……
对，女的......
水塘不大，被树木遮得严严实实，水面波光粼粼，看着挺干净。
拉娜第一个开始脱外衣，动作麻利得很，其他姑娘也跟着动手，一边脱一边聊天，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艾莉僵在原地，脸红得像火烧一样，她转过身盯着树干，一动不敢动。
“哎呀，艾莉你这是干嘛呢？”拉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
“我……我等你们先……”艾莉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话音刚落，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直直地朝她胸口摸去。
“啊——！”胸部被突然袭击，艾莉尖叫一声，身体条件反射地往前一跳。
力气没控制住。
她整个人跳出去三四米远，落地的时候踩断一根树枝，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变成紫色：树木的轮廓、水面的波纹、姑娘们的身影，全都被一层淡淡的紫光笼罩。
艾莉猛地眨眨眼，紫光消失了。
“哈哈哈哈！”拉娜笑得直不起腰，“你、你看你那样子！吓成什么了！”
其他姑娘也笑了起来。
艾莉心跳得飞快，手指微微发抖，她握了握拳，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麻麻的感觉。
“平时那个知心姐姐的样子哪去了？”拉娜抱着肚子，“怎么害羞成这样啊？”
艾莉慢慢转过身。
姑娘们确实脱了外衣，但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们身上还穿着麻布短衣和裤子，虽然湿了会贴在身上，但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即便如此，艾莉还是觉得脸上烧得慌，她低着头，一步恨不得走成十步，手指捏着衣摆。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呢。”拉娜催促道。
艾莉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外衣脱了。
“哇——”
“天哪……”
“这皮肤……”
姑娘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艾莉睁开眼，发现她们全围了过来，眼睛瞪得老大。
“你这皮肤也太好了吧！”拉娜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跟豆腐似的！”
“我也摸摸！”萝西凑过来，手指在她手臂上戳戳，“滑溜溜的，一点都不粗糙。”
“哪像我们，天天干活，手都糙了。”
姑娘们七手八脚地摸起来，有人摸她的肩膀，有人摸她的手臂，还有人直接捏她的脸。
“别、别摸了……”艾莉声音很小，她想往后退，但被围得严严实实，根本动不了。
“哎呀，摸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萝西笑嘻嘻地说。
有人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摸，痒嗖嗖的，艾莉浑身起鸡皮疙瘩。
“停、停下……”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不停不停，谁让你皮肤这么好的。”
艾莉快崩溃了，她咬着嘴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这种折磨没持续太久，或许是姑娘们摸够了，拉娜突然松开手，眼睛一亮：“哎，你们说，咱们村里谁最帅？”
“谁最帅？”萝西想了想，“铁蛋？”
“得了吧，他就是身形不错，那张黑脸，跟锅底似的。”
“那瘦高个呢？”
“更不行，瘦得跟竹竿一样，风一吹就倒。”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最后一致摇头：“都不行。”
笑声像银铃一样在树林里回荡。
艾莉趁机往水边挪了几步，蹲在水塘边上，用手捧起水往脸上泼。水很凉，泼在脸上，总算让她冷静下来。
“说起来，去年那几个佣兵，还记得吗？”萝西突然开口。
“记得记得！”拉娜立刻接话，眼睛都亮了，“那个领头的，天哪，长得可真帅！”
“对对对，穿着皮甲，腰上挂着剑，走路都带风。”
“还有那个拿弓箭的，个子高高的，眼睛特别好看。”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起来，语气里全是憧憬。
“他们好像是来调查什么魔物伤人的委托，”拉娜回忆道，“在村里待了两天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跟那个帅哥说话呢。”
“唉，可惜了。”
艾莉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抬起头问：“你们……认识艾薇儿吗？”
话音一落，姑娘们全都安静了。
拉娜转过头，眼睛里闪着光：“你说薇儿姐？当然认识啊！”
“她可厉害了！”萝西抢着说，“从小就带我们到处玩，谁敢欺负我们，她就揍谁！”
“对对对，有一次村东头那几个臭小子欺负我，薇儿姐直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她还教我们爬树、抓鱼，什么都会。”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全是崇拜。
“她现在……还在外面吗？”艾莉问。
“嗯。”拉娜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前几年，她跟她男朋友一起出去当佣兵了。”
“她男朋友是外地来的，长得可帅了，对薇儿姐也特别好。”萝西托着下巴，一脸向往，“她为了他，连家都不要了，直接跟着走了。”
“简直太浪漫了！”
“我也想谈这样的恋爱！”
姑娘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话题从艾薇儿转到了恋爱，再转到村里的八卦。
艾莉蹲在水边，她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低头直勾勾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不愧是自己捏出来的脸，就是耐看。
“艾莉，你不下水吗？”拉娜喊她。
“我……我还有活没干完。”艾莉站起身，拿起衣服，“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哎，这么快就走啊？”
“嗯。”艾莉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身后传来姑娘们的笑闹声，越来越远。
......
又过了几天，艾莉在后山搬运砍好的木头时，袖子不小心被一根横出来的枯枝挂破一大块。
回到家，莉娜看到她破了的袖子，心疼地叹了口气：“这衣服也穿了这么久，该换了。”
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浅蓝色的布衫，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这是艾薇儿以前穿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艾莉接过来，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不难闻。
莉娜坐在灶台边，借着昏黄的油灯缝补那件破衣服，脸上带着笑：“你别说，这几天来咱家串门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家里都快成集市了。”
“是吗？”艾莉蹲在她身旁，看着灯芯上跳动的火苗。
“可不是嘛。”莉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说村东头的老迈尔，那张脸天天丧着跟谁欠他几百个金币似的。前天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提着一篮子菜上门，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差点没把我吓死。”
艾莉也笑了：“他找我干嘛？”
“还能干嘛，感谢你呗。”莉娜摇摇头，“说你开导他，让他跟他老婆和好了。现在他那儿子也肯跟他说话了，以前那小子没少跟他吵架。”
“我也没干什么……”艾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听他们说说话而已。”
莉娜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地看着她：“还有好些人来找我，问你有没有对象，想给你介绍他们家的大小子、二小子。”
艾莉的头立刻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我还小，不考虑这些！”
莉娜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你这反应……跟艾薇儿那丫头一模一样。”
“是吗？”
“嗯。”莉娜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那丫头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但一提这事儿就摇头，说的话都跟你现在差不多。”
“她后来……不是也找到喜欢的人吗？”艾莉小声问。
“别提了！”莉娜手上的针猛地扎一下，像是要把布料戳穿，“也不知道那小子用了什么迷魂汤，把她给骗走了！天天黏在一起，后来居然撺掇她一起去当佣兵！”
“当佣兵……很危险吧？”
“何止是危险！”莉娜叹口气，声音低沉下来，“我们当时死活拦着不让她去，结果那丫头……留了封信就跑了。”
她抬起头，眼眶已经泛红：“四年零五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一直住在这儿，哪都不敢去，就是怕……怕她哪天回来了，找不到家。”
艾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莉娜布满老茧的手背。
“你跟她性格完全不一样。”莉娜迅速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笑，“她调皮，你乖巧。我总觉得……你们身上有些地方很像，但说不上来是哪儿。”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吓了俩人一跳。
塞拉斯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快！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怎么了？！”莉娜惊得站起来。
“村里来强盗了！”塞拉斯指着门外，声音都在发抖，“都拿着剑！好多人！”
莉娜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艾莉猛地站起身，目光看向自己放在墙角的那把长剑。
远处隐约能听到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还有重物被砸碎的刺耳声响。
这一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人间炼狱般的王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