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提箱放下，举起了手枪。
此刻，灰毫般的天空洋洋洒洒，冰冷的雨滴在地上摔碎，散成一片片漆黑的墨点。
口罩帮的人就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那般，从四面八方高声叫喊着冲向了夏寻然。
夏寻然有些不适地扣动扳机，扳机反馈沉重，连续开火令她感觉手腕有些吃力。
但喷吐的枪火依旧撕裂雨幕，子弹在人体里翻滚着跳舞。
口罩帮的人不是合适的舞伴，笨拙的舞步跟不上子弹的节奏。
他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哀嚎。
有人在恐惧间想要转身逃跑，但在对上那位女性眯起的双眸时，又踉跄着止住了脚步。
最终，他们只是更用力地把雨水攥进掌缝与棍棒之间，继续冲锋。
而夏寻然的弹匣已经打空了。
她射偏了1发。
打翻了6个人，但还不够。
她伸手去口袋里掏弹匣，却也被那些冲过来的人抓住了机会。
“左边。”
对方一棍子抡过来，她下意识地跟着诗以雪的提示抬起左手去挡。
冰冷的剧痛随着水花一同在胳膊上飞溅，夏寻然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断了。
麻木般炽热的阵痛之间，腾升的愤怒带着红晕染满脸颊。
“你们怕她，所以不敢冲向她。”
“但你们不怕我，所以冲向我？”
这些欺负人的人总是这样。
只敢对着更弱小的人动手。
上头的夏寻然握紧手枪用力一砸，发热的枪管直接杵到了冲过来的人脸上。
以最原始的方式让枪管和对方的脸眼紧密接触，热情到五官在惨叫声中扭曲。
她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有某种虚无缥缈却又的确存在的“某种东西”，在体内游走升腾。
五感更加清晰，原本因为过量运动而酸软僵硬的身体得到了缓解。
就连受伤的左臂都没有那么麻木了。
她转过身去的同时，右手手枪已经在手里翻转。
她本不该能做出这种动作，但她做出来了。
就好像体内有东西在指引她这样做。
她握住了正在雨里降温的枪管，用枪托狠狠地敲开了另一个靠近的人的鼻梁。
那虚无缥缈的东西随着躁动的血液一起在她体内奔腾。
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之前看过的那本，她十分不屑的功法。
《夺命三枪》。
身体在体内那虚无缥缈的东西的推动之下，她翻转手枪，用单手卸除并更换了弹匣。
她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动作。
“我徒儿果然天资卓绝，假以时日，必能登上那化神仙途，将其狠狠超越。”
诗以雪的赞许被轰鸣的枪声淹没。
夏寻然只是在顺着体内的那种感觉。
身体就会动起来，子弹就会击中那些人，击中她想要击中的部位。
扣动扳机好像已经变得比呼吸都简单了。
等夏寻然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正踩在一位瘫倒在地上的口罩帮少女胸口。
施工工地满地哀嚎。
“你已经引气入体了，感受体内那陌生的流动，那便是灵气。”
灵气？
夏寻然听见了诗以雪的指示，意识到了体内那虚无缥缈之物为何。
灵气……
“你已经是炼气一层的修士了。”诗以雪的语气久违地恢复了少许温和。
啪——啪——
不远处，孤零零的掌声在雨落间响起。
“在战斗中引气入体，踏上修炼之路，竟恐怖如斯。”掌声来源于那位一直在观望却并未动手的女修士。
“那今日断不能留你，道友，可别怪我。”
“你知道你说这话很容易活不过三集吗？”不断调整着呼吸，感受着身体变化的夏寻然吐槽道。
“凌天宗外门，炼气四层体修，何媛。”对方并未行礼，双手垂下手插兜，报上了名号。
“你还怪有仪式感呢……”夏寻然嘀咕了一句之后，敛了敛神，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雨滴。
看着此刻口罩帮那些还能动弹的人一边冲着她露出惊恐的眼神，一边搀扶着已经爬不起来的人趔趄着离开。
她也懒得管了。
眼前的何媛明显更麻烦。
“真没用。”何媛冲着口罩帮的那落魄离去的人扬了扬下巴，咧起涂黑的唇角，“连个法宝都试探不出来。”
夏寻然深吸一口气。
“众生门亲传，炼气一层枪修，夏寻然。”有样学样地报上名号。
“众生门？没听说过。”何媛一脸不屑，“亲传？在战斗中引气入体确有几分天资，但夭折的天才不算天才，今日遇到我，你也算是——”
“行了行了，再多说两句你连一集都活不过去了……”夏寻然忍不住嘀咕。
“你刚才用了什么宝物。”何媛掏出了她那已经损坏的手机，晃了晃示意，“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事，你现在交出来我还能放你一马。”
“想要的话，你得自己来拿。”夏寻然口吻戏谑地拒绝，“这规矩你不懂吗？”
一阵风吹过，空中的雨滴被拉成斜线。
何媛从兜里摸出了一枚子弹。
什么鬼？
在夏寻然心里犯嘀咕的时候，何媛已经将子弹扔到了脚下。
红色的靴子用力一踩。
如枪响般的爆裂在她的靴下炸开，硝烟被雨水打灭。
但灵气却自她的脚下溢散而出。
夏寻然现在能感受到一些了，过去感受不到的。
除了在体内，也在体外溢散的那些灵气。
“炼气期的体修依旧以近身缠斗为主，别被靠近了。”诗以雪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但很快，何媛瞬间加速，身体撞开雨幕向着夏寻然猛冲而来！
所以她掏颗子弹出来到底是干嘛！
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夏寻然抬枪指向对方。
枪口的指向却不似方才那般顺畅，在这一刻莫名失去了灵气的牵引。
打不中。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已经扣动了扳机。
何媛甚至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侧身了下身，竟是真的没能打中。
“她的小境界比你更高，你用普通的子弹基本难以击中她。”
听见诗以雪的提醒，夏寻然迅速更换了弹匣。
她在原本的世界里从未接触过枪械。
这整个动作都是在体内的灵气牵引之下，自然而然地完成的。
换成了那所谓的.45口径灵石子弹。
然后，再次瞄准，扣动扳机。
这一次，枪口产生了少许同瞄准口罩帮的人时一样的感觉。
子弹里蕴含的灵气随着底火一同燃烧。
弹头飞射。
残余的灵气与热气一起从抛壳口喷出，在雨水间扬起刺鼻的硝烟。
这一次，已经到近前的何媛似乎觉察到了异样，稍微放低了冲锋的速度。
做出了侧移闪避的动作。
子弹划破了她的胳膊，高温令本该流血的伤口结痂。
靠！她刚才是躲开了子弹？
夏寻然的观念受到了冲击。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同样意识到了“对方避开了子弹”这件事。
但何媛已近到夏寻然身前。
夏寻然想后退。
但何媛的腿更快。
踢腿踹出的红色轨迹真的带着枪火的咆哮，掠开雨幕。
连第二枪都来不及开的夏寻然被一记侧踢踹出去将近十米。
在泥泞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这一脚比之前挨的那一棍子都更加沉重。
“咳！咳——”
钝痛从胸腹沿着全身炸开。
她的呼吸开始紊乱。
其余在地上滚了几圈的部位火辣辣地刺痛。
凌乱的黑色发丝垂落在眼前，视野随着身体胀痛的节奏黑一片灰一片地交替闪烁。
“果然是没听过的野鸡宗门，亲传也不过如此。”
何媛刚掏出一枚子弹，看夏寻然双手撑地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便又收了起来：
“接我黄阶中品的《赤焰腿》一脚还能爬起来，你也足以自傲了，不挨一顿打便不知道小境界的差距么？”
“引她离开那个位置。”诗以雪的指挥从口袋里的手机中响起。
“对对对你最牛逼了。”听罢，夏寻然舔了舔被咬破的唇，把全身剧痛的怒气随着血沫一起吐出，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复杂的愤恨与讥诮，“刚才不知道是谁躲在普通人后面，怪不得只能在那什么鬼凌天宗当外门弟子。”
她似乎听见了口袋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罢，何媛脸色一沉，似与抹在唇上的黑色更近了一分。
“嘴还挺硬——”
话音刚落，何媛再次朝着夏寻然冲了过来。
夏寻然咬牙忍痛，猛地向后退去，同时向着何媛开枪。
“你觉得你能打中我？”
依旧是毫厘之差，子弹撕裂了对方皮衣的一角。
但下一刻。
夏寻然感觉到了口袋里手机再次如火球般升腾的热量。
随着无形的电流嗡鸣在风雨间回荡，沉重的金属摩擦声自两人头顶响起。
何媛与夏寻然同时抬起头。
看见了灰色的雨幕之下，青白色的电光在高耸的塔式起重机上亮起。
数以吨计的巨大动臂突然转动，在沉重的金属嘶吼间以过载倾塌。
以非正常的方式运作，宛如从天而降的巨锤。
轰！
砸向地面的巨大动臂震地断裂，老旧的重量将作为主干的塔身一同拉扯弯折。
原本高耸的塔式起重机于连续的轰然声中坠地。
大地震动，雨泥翻腾，尘烟四起。
就在更远处躲过了这一撞击的夏寻然只感觉天崩地裂，潮湿的水气裹着震动扑面而来。
平静之后——
“师尊你……真厉害。”不用说，夏寻然也知道这是她那便宜师尊干的，一时间语气都尊敬了不少。
“赶紧跑。”却听见诗以雪这样的回应。
“什么？”夏寻然没能理解。
哐！
沉重的撞击声让她理解了。
已经断裂错落的塔式起重机缝隙之间，一只红色的靴子踢弯了塔身砸在地上的扭曲围栏。
身上挂着血的何媛垂着有些扭曲的胳膊，从被踹弯的起重机金属结构缝隙间爬了出来。
塔式起重机砸下来的瞬间，何媛靠着体修的反应与判断躲入了那断裂的框架间隙之中。
没有被直接砸中，不然就变成何媛酱了。
但即便如此也没法完全缓解这数十吨重的庞然巨物坠落带来的冲击。
她的身体依旧受了不轻的伤，胳膊也脱臼了。
“自打炼气以来，还没有人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
她的眸子里闪着森冷的寒光，涂黑的唇角混着深色的血。
“就非要闹到这一步不可吗？”
“呵。”夏寻然只是冷笑，“企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倒还装出一副礼让的模样。”
“你这修仙，也只空修了一身力量？”
“不修脑袋么？”
何媛瞪圆了带着血丝的双眸，有些扭曲的手指掏出一枚子弹扔在地上。
“啧！”
因染血而更加明艳的红色靴子猛地一踩子弹，在火药与灵气的爆裂声之间，在落雨间撕开一道势大力沉的弧线。
夏寻然拿起枪。
脑海里再次闪过了自己仅仅瞥了一眼的功法。
《夺命三枪》。
——两枪身子一枪头，仙人看了也摇头。
三道枪声呼啸，两枪对准身体，一枪对准头。
一枪命中肩膀、一枪命中胳膊、一枪划破了对方的耳垂。
对方的腿势因伤而有所减弱，但并未完全消减。
这功法修的锤子仙。
夏寻然有些恍惚，但灵气仍在体内奔流。
她记得诗以雪说过不能让体修近身。
但，仔细想来。
无论是过去那古老的枪，亦或是现代这全新的“枪”。
也从未怕过任何敢欺近身前的敌人。
枪乃百兵之王。
过去如此，现在亦如此。
她没有避退，而是迎着何媛已到近前的腿风而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同样的灵气，感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抓住这一瞬间，左手在雨幕中挥动。
开火后残余的灵气裹着雨水，在她因剧痛而略有些僵硬的左手形成了一杆仅有模糊虚影的长枪。
灵气在体内奔腾，强行令她的动作成形。
左手长枪挥舞，撩开对方的腿式，卸散了何媛的攻势。
同时身体反向对方撞去。
“你问我能不能打中你？”
右手的巳蛇1911手枪枪口零距离顶到对方身上。
“我觉得我能。”
扣动扳机。
砰！
弹壳落定，尘埃作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