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雪似乎是塔夫林边陲的底色。
风裹着雪,雪夹着风,两者都要在前头加上一个“小”字,吹不走也冻不住大多数事物,只是呼呼地响彻着,在塔夫林人到来前,就一直响彻着。
天上的银月倒悬,黯淡的光亮除了它的周围照不亮别的地方,与广袤的世界相比,那光亮只是区区的萤火,照不亮黑暗的大地。
黑夜之中,一个单薄的身影佝偻着背,行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她只裹了一件没有什么装饰的朴素黑衣,与她的身材相比,那件衣服并不合身,显得宽大,而且破烂,让人担心那是否可以称作是一件衣服,而不是一匹破烂的布。
连体的兜帽盖住了她的脑袋,只从缝隙之中露出了散落的银白发丝,在那些发丝的末端,一条红色的丝带打出了一个活结,将它们捆在了一起。
黑衣盖住了她的身体,却也只盖住了身体,她纤细的双腿在袍下晃动,连接着赤裸的双足,在粗砺的雪地踩出了一条浅浅的脚印,而落下的雪没过多久就填上了那个印记。
不时呼出的热气吹动垂下的发尾,低着头的她并不看着前方,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地,这是因为她知道目的地,又或许是因为,目的地并不重要。
就像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题目,比起完成更像是在确认。实际上对她而言,就连确认都不需要,倒不如说,这是不死心。
不死心,所以才要过来亲自看一眼。
白色的地表平整广阔,宛若一个光洁的平面,在其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起伏,也没有物件放置,唯有她行走在这片大地上,风雪中,看不见文明的痕迹,自然的伟力似乎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风雪的封锁随着她的脚步逐渐褪去,断壁残垣开始出现在她的周围,她依然低着头,却又已经知道自己进入了文明的世界,故而她抬起了头。
她的面前,是一座被雪半掩埋了的小城堡,曾经的奢华装潢在岁月里已经褪去大半,雪覆在那些褪色的建筑上,盖住了最后的一点金黄,为这座已然衰败的城堡涂抹上了不被塔夫林人青睐的色彩。
目的地就在眼前,却被雪堆挡住了大门,那也没有关系,她走到了同样已经陷在雪堆里,属于城堡守护者的石像鬼雕塑边。
已经不再可能启动的它们两两侍立在大门的两侧,一位拿着斧,一位拿着剑,她一步一顿地走到持斧石像鬼边上,伸出手,像是随意地从别人手里接过某物一般,从石像鬼的手中将斧子从雪地里抽了出来。
拖着那远大于个头的石斧,她来到窗前,由于雪的缘故,比起窗户,更像是门。
她要做的就是开门。
“碰——”
一声巨响,在她抡起巨斧并落下后响起,这在风雪的声音中显得突兀,同时也不似玻璃破碎的清脆,仿佛她砸开的不是窗户而是一堵墙。
崩裂的玻璃碎飞舞,她的兜帽也在那扬起的风里向后稍微滑落,一双黯淡的血红色眼睛从兜帽里露出一瞬,而后又在她低下头后被兜帽盖住。
她轻声的叹息,这声息也很快便埋没在风声中,好似不曾出现过一样。
已经完成了任务的石斧被她丢弃在雪地之中,也不怕玻璃的碎片扎脚,她稍稍低头,从砸出来的破洞里跳进了城堡的内部。
也许是地板太过光滑,也许是玻璃渣的摩擦太小,总之运气很不好地,她摔了一跤。
碎渣割破了单薄的黑袍,在她那比外头的雪地还要白的肌肤上划出了红痕,细碎的鲜红从那划口渗了出来,但又颇为奇异地没有蔓到别处,只是浮在伤口表层。
真糟糕,她心想着。
她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也不去管身上的伤口,事实上也不需要去在意,没过几秒,那些划痕便开始自己愈合,又变回了无暇的肌肤。
她说糟糕,是在糟糕衣服又烂了一些,要是再有什么损伤,怕是就不能穿了。
从窗户进来的房间是餐厅,餐桌上的蜡烛居然还点着,即便两侧无人就坐,桌上也无甚菜肴,那烛火仍在......
现在不在了。
托她的福,风雪闯进了屋子,吹灭了这柔弱的火苗。
在黑暗中推开餐厅的门,又看见了火光,看来过道也点满了烛火。
或许自己没有来晚一步?
她不禁想着。
踩在过道的地毯上,绒毛扎得脚底有些痒,但好歹比冰冷的雪粒舒服。
过道的墙上挂着不少画,都是些肖像画,穿着华贵的服饰,打理着银白的发丝,并用那对血红的双眼直直盯着画外,想来这些人是当前城堡主人的祖先们,她们看着都很相像。
她快步略过那些挂在墙壁上的挂画,画上的人则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向着当前主人的方向走去,无言地见证她们的后代可能的结局。
没用多久,她来到了书房的位置。
门没锁,轻轻一推她就走了进去,同样是点满了烛火,美丽的妇人此时正用手撑着腮,托在书桌上,似乎是在打着盹。
她沉默地靠了过来,不需要触碰她也知道,自己来晚了。
坐在这儿的人已经没有了生息。
到了近前,她才注意到桌上的尸体压着一张纸,或者说是信。
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张抽了出来,她看着上面的文字——
“给亲爱的克蕾雅修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一定在我的身边了。请不要为我的死亡悲伤,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所选择的道路。我已经受够了永夜,它曾经是多少人的期盼啊,可直到始祖不再眷顾塔夫林,我们才知道永夜之下潜藏的恐惧,所以,我是被恐惧吞没了,在它到来之前。
也许你会想,是不是自己来晚了?我不知道你是何时看到这份信件的,所以我只能向始祖祈祷——即便她不再回应,祈祷你真的没有来晚,我已经没救了,但我不想让她和我一同死去,所以我用术法固定了她的状态,锁在了地下室的循环仪式里,只愿你能救救我的女儿。
爱尔谢娜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