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 · 老城区
“……还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啊。”
刘漠北低声呢喃，站在一面镶着白色边框的旧全身镜前。镜中映出的，不是他记忆中那张属于少年的、带着火灾烟熏痕迹的脸，而是一位陌生到令人屏息的黑发少女。
蓬松的黑色长发如夜雾流淌，发丝轻盈地披在肩头，额前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此刻因震惊而睁大的、淡红的眼眸。发间别着的浅紫色发带，以及侧边点缀的黑色小装饰，平添了几分精致。
她——或者说“他”——身穿一套黑蓝配色的精致洋装：内搭蓝格纹衬衫，外套剪裁利落的黑色无袖外衣，领口的黑色蝴蝶结系得一丝不苟，腰间金色的花纹腰带束出纤细的弧度，黑色手套包裹着如今显得小巧的手，白色的长袜勾勒出笔直的小腿线条。
优雅，奇幻，又带着一种非现实的、易碎的美感。
“这是我吗？”
镜中的黑发美少女，仿佛回应他的低语，也轻轻抬起了手。那戴着黑色手套的纤细指尖，迟疑地、缓慢地向前探去，最终，隔着冰凉的镜面，与镜外他的指尖无声相对。
触感只有玻璃的冷硬。镜里镜外，感官彻底割裂。
“镜子里照出来的……已经不是‘自己’了，感觉怪怪的。”
声音也变了。清冽如泉，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音质，却说着属于刘漠北的思绪。这错位感让他心头发慌，又隐隐有某种陌生的情绪在滋生。
他——她——尝试动了动身体。双手轻轻提起黑色的裙摆，腰身随着动作下意识地、生涩地微微扭动了一下。裙摆漾开一道不大的弧度，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刘漠北（或者说，住在这身体里的那个意识）心中骤然荡开一圈滚烫的涟漪。
一股暖意，或者说某种更躁动的热流，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泛起。镜中少女纤细的腰肢，被腰带束出的曼妙曲线，仿佛带着无声的诱惑。他仿佛看见自己（那个过去的自己）的手臂，从身后环抱住这抹纤腰……
这个想象让刘漠北呼吸一窒。镜中少女的脸颊飞起薄红。那只原本提着裙摆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慢慢松开布料，缓缓下移，隔着衣裙，落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指尖甚至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继续向下探索这具崭新躯体的轮廓与秘密。
“没，没关系的……” 镜中的少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或者说对着身体里那个混乱的意识，露出一个混合着迷惘、羞怯与某种决绝的微笑。那笑容渐渐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邪气的弧度，“我会原谅自己的……所以……”
“铛——铛——”
清脆的铃铛声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如同冰水浇头。
刘漠北浑身一颤，猛地从那种危险的迷醉中惊醒，倏然回头。
窗台上，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在那里。它并非活物，纽扣缝制的眼睛。颈间系着一枚小小的紫色铃铛。方才，就是它跳上书桌时，铃铛发出的声响。
“看来，你没能完全适应新身体带来的……‘变化’呢？” 黑猫的嘴并未开合，带着一丝机械感却又诡异地富有情感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怎么可能那么快适应！” 少女——皓月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羞恼，碧蓝的眼眸瞪向黑猫，“自己变成异性这种事……还是这种……” 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镜中那足以让任何人失神的倒影，喉咙微微滚动，咽下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紧张。“……还是这种模样的。”
视线在黑猫诡异的脸和镜中的自己之间游移，最终，那刚刚燃起的、对自我躯体探索的冲动，被强行压了下去，转化为一丝懊恼。
“你喜欢你的新身体就好，” 黑猫的语调平稳无波，尾巴优雅地翘起，卷着一张泛着陈旧光泽、边缘有奇异纹路的羊皮纸契约，递到她面前，“那么，来签订契约，成为真正的魔女吧。”
“不要！” 皓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黑猫歪了歪头，鲜色红纽扣眼睛“注视”着她。“人类，不-解-喵-不-理-解。请-解-释。” 它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有种不容敷衍的压迫感。
皓月深吸一口气，属于少女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淡红色的眼眸望向窗外老城区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一年前那个火焰吞噬一切的夜晚。
“虽然一年前那场大火改变了很多——它带走了我的父母，也带走了我生命里一切轻盈的可能。我和妹妹像两件被遗忘的旧物，被扔回老城区潮湿的阴影里。而我的双腿，则接受了火焰最彻底的‘恩赐’：焦黑的印记早已褪成疤痕，神经却永久地沉睡，再也托不起一个站立的梦。”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重量。过去的苦难，并没有因为这具崭新美丽的躯壳而被遗忘。
“所以，当那时，你这只毛色像凝固夜色的猫，把那张发光的羊皮纸推到我面前时……” 她转回头，目光锐利地刺向黑猫，“你说：‘以行走的能力为报酬，换协助你，并与魔法少女为敌。’”
皓月扯动嘴角，镜中的少女露出一个带着冷嘲的、复杂难明的笑容。
“你以为，帮我恢复双腿，我就会感恩戴德地去冒险，去跟什么魔法少女拼命？那你错了。”
因为行走的能力，现在不是我‘最紧迫’需要的东西了， 有了这具健康（且强大？）的身体，行走已是理所当然。报酬必须升级。
黑猫的耳朵向后抿去，尾巴缓缓垂下，爪子似乎要收回那份契约。羊皮纸上微弱的荧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黯淡。
“不。” 皓月打断了它撤退的意图，声音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坚定。她向前一步，逼近书桌，“我的意思是，” 她一字一顿，赤色的眼眸死死盯住黑猫那双诡异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它们，看穿背后那个更遥远、更不可测的存在。
“得加钱。”
良久，那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真的掺进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玩味：
“那么……你想要加什么？”
“工资，” 皓月毫不犹豫，伸出食指，指尖几乎要点到黑猫的鼻尖（如果它有的话），“日结的。”
“哈——哈——” 一阵突兀的、带着明显机械震颤感的笑声从黑猫体内发出，在这空旷破败的房间里回荡，诡异莫名，仿佛听到了一个可笑的笑话。“有意思……多少？”
“五千，” 皓月报出一个数字，顿了顿，补充道，“一天。”
“成交。”
话音刚落，悬浮在空中的羊皮纸上，那些原本模糊的符文边缘，迅速流淌出新的、清晰的金色字迹，正是关于“日薪”的补充条款。条款刚刚完全浮现——
皓月眼疾手快，一把将羊皮纸抢了过来，动作快得生怕对方反悔。她甚至没仔细看完所有细则，只是快速找到了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刘漠北。
签名完成的瞬间，羊皮纸自动从她手中脱离，悬浮到房间中央。燃烧成紫色的火焰却凝而不散，终形成一行巨大金色光芒的文字：
【请为自甘堕落的魔女命名……】
下方浮现出待填写的格式：
（ ）之魔女
然后是选择项：
【确认 / 随机】
“这个……” 皓月看着这行字，挑了挑眉。
“喜欢不？喵特地在网上学的。” 黑猫的语气里居然带着点邀功般的诡异愉悦，“挺入乡随俗的哈？”
“……确认后还能改吗？” 皓月抱有一丝希望。
“不能，” 黑猫的声音瞬间恢复冰冷，
“所以，请你认真考虑。”
“不能改啊！” 皓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双手抱胸，红色的眼眸开始真正陷入沉思。没有灵感，她下意识地环顾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旧床、打着补丁的被子、缺了口的杯子、散落的书本、蒙尘的杂物……
“叫‘黑猫之魔女’如何？” 黑猫“好心”提议。
皓月转过头，毫不客气地送给它一个白眼，赤红的眸子里写满了“想都别想”。
就这一瞥眼的功夫，她的目光掠过黑猫身后那扇小小的窗户。窗外，老城区低矮杂乱的屋顶之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悬挂在深邃的夜空中，清辉洒落，竟暂时驱散了雾城常有的阴霾。
她对着那团紫色火焰，清晰地说道：
“皓月之魔女。”
火焰上的金色文字随之变化：
【皓月之魔女 · 确定？】
“确定。”
“嘭”的一声轻响，紫色火焰骤然涣散，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物体从火焰消散的中心掉出，“啪嗒”一声落在的地板上。
捡起来一看，是一个质感颇佳的黑色小巧皮包，、散发着微光的紫色弯月图案。
空间包，正是契约的基础三件套之一。”
黑猫适时解释。皓月捏了捏皮包，很柔软。她试着打开搭扣，里面并非衬布或夹层，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犹豫了一下，将手探向那片黑暗。
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既不冷也不热的“无”的触感。她继续深入，手腕，小臂……明明皮包开口只有巴掌大，她的整条手臂却毫无阻碍地没入其中，
仿佛伸进了一个没有边界的黑色水池。里面是空的。
“里面现在确实还什么都没有哦。”
皓月没有理会。手臂好奇的在那片虚无中慢慢移动，五指张开，仔细地感受着。像在黑暗的深海中摸索，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希望能意外触碰到什么，哪怕是一枚硬币，一张纸片……没有。
依旧是广袤的、令人心慌的虚无。
当皓月失望的正准备收手是
突然手心穿来——坚硬，冰凉，带着金属独有的、沁入肌肤的微凉。
不是，探索中触碰到的，而是突然出现在在手中，像跑到了手心中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