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时轮滑动着。
每一声都仿若厉鬼的哀嚎。
俊无力的跪在地板上，颤抖的唇畔诉说着此生最为卑微的低吟，但是上天仿若至若惘然，静静的注视着少女的离去。
俯卧在病床之上的阿泽，因是生命走向了尽头，抑或是忍耐了疾病长久的折磨，此刻，那惨白的玉容之上竟夹杂着些许红晕，较之豆蔻年华，出尘亦淡雅。
…………
早·八点·C市。
“一定要走吗。”
“嗯，今晚零点的动车，娘亲在那边为我备好了酒宴，上次订婚宴我没有回去，父亲已经责备过多次了。今夜、”
阿泽一边说着，纤手自裙摆的前曳轻轻的扭动着，杏眸浅浅的窥视着俊，帘旖的抖动，诉说着她对他的谎言。
“所以今夜，一定要走吗。”
男孩仿若没有听见她的话语，眼帘深深地黯淡，眸间流露出的，
是危险与渴求。
“嗯。”
“是吗，是吗。。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玩掷骰子。”
“嗯？”
“反正今夜之后，你就不再是。。不，你从未属于过我。”
“哈哈哈哈！”俊修长的左臂将整个面庞缓缓笼罩，唇畔之间是近乎妖孽的轻狂。
“阿泽，我们再来玩一次掷骰子吧。”
“？”
“若是掷到3点，今夜之前，你、归、我。”
女孩的眸间划过些许无措，未等女孩做出任何回应，那命运的骰子便在略显荒唐的晨曦间落定。
“3点之外，无恋此生。”这是俊心中的祷告，亦是黄昏之前最后的低鸣。
这看似并不公平的玩闹，却又夹杂着男孩些许的倔强与坚持。
“六分之一吗…罢了，依、依你吧，不过，不过，不可以反悔哦。”少女的呓语软儒儒的，像春日的精灵般，萦绕在俊的耳畔。
骰子在晨曦的微光中旋转，边缘映衬着窗外的鱼肚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在木质的桌面上舞动着。俊的手指仍保持着掷出的姿势，骨节因微微用力而泛白，眼眸却紧紧凝视在那旋转的命运之上。
阿泽若玉脂般的小手被他紧紧握在怀中，生怕下一秒，眼前的少女便消失不见一样。她能感受到掌心中渗出的细汗，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她的目光掠过那枚旋转的骰子，最终停留在俊的半边侧颜上。晨光勾勒出他下颌的线条，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却又不失一番韵味。
“嗒。”
骰子停下了。
朝上的一面，三点猩红如血。
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俊缓缓放下手臂，露出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有狂喜，有恐惧，有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三点。”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深渊中爬出，“今夜之前，你归我。”
阿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昨夜娘亲电话中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你必须回来，沈家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你父亲的产业需要这次联姻，泽儿，你是沈家的女儿，这是你的责任。”
“我...”她终于找回了声音，“俊，你不明白的，我...”
“我不需要明白。”俊猛地站起身，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她，“从我们相识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我以为...我以为至少你会反抗，会像当年掷骰子决定是否和我交往时一样，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回忆如潮水涌来。三年前的大学迎新晚会，他们因一场意外相识。那个雨夜，在校园咖啡厅的角落，她将一枚骰子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俏皮的笑：“若掷到三点，我便答应与你约会。”
那时的她多么自由、洒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与我撞个满怀。
骰子掷出，三点。
从此，她的世界多了一个叫俊的少年。
“那时候的我，天真的以为，命运可以由自己掌握。”阿泽微微垂下了小脑袋，芊嫩的玉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裙摆上的褶皱，“可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东西，生来就已注定。”
“比如沈家千金的身份？”俊冷笑道，“比如与另一个家族的婚约？阿泽，这三年来，你从未与我提起过。”
“因为我不想让那些肮脏的联姻玷污我们的感情。”她猛地抬头，眸间已经闪烁了些许泪花，“我想至少拥有纯粹的三年，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俊背过身去，阴影笼罩了他的面庞，让人瞧不出神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今晚零点的动车，是吗？”
“嗯。”
“那还有十六个小时。”他转身，眼神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十六个小时，你属于我。这是骰子决定的，不，这是命运决定的。”
阿泽的心沉了下去。她本该拒绝，本该立刻离开，赶回那座她从未真正属于过的豪宅，穿上母亲为她准备的礼服，扮演沈家千金的角色。可是当她看到俊眼中的渴望时，她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好。”她听见自己说，“十六个小时。”
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被更深的情绪淹没。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拇指轻轻地拭去她眼角未落的泪：“阿泽，这是最后一次了。”
上午九点，C市老街。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落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少年牵起了女孩的手，掌间是玉脂般的柔嫩，穿梭在熟悉的街巷中。三年前，他们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吃街角老婆婆的豆腐脑，逛那家永远摆满旧书的小店，在青石板路上留下并排的脚印。
“还记得这里吗？”俊在一家小店前停下了脚步。
阿泽抬头，看见招牌上褪色的字迹：“爱知书店”。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天她为了找一本市面上几乎绝版的诗集《表达》跑遍了整个城市，最后在这里找到。而俊，那个刚刚成为她男朋友的男孩，陪她找了整整一天。
“老板还在吗？”她轻声问。
“半年前因为生病，在家里静养，现如今是他儿子在经营。”俊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当年那样。
书店内部几乎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只是书架上的书显得略微更加拥挤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旧纸页特有的香气。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柜台后抬起头，看见他们时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俊哥？好久不见了！”
“小曹。”俊点点头，“我带...朋友来看看。”
小曹的目光在阿泽脸上停留了片刻，显然是认出了她，却聪明地没有多问：“随便看，刚进了一批旧书，在里间。”
阿泽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文学区第三排书架的中段。令她惊讶的是，那里竟然还摆着几本《表达》，虽然不是当年她寻找的那个版本。
“你常来？”她转头问俊。
“偶尔。”俊走到她身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这个，你应该看看。”
阿泽接过，封面是素雅的浅蓝色，书名《她》烫银印制，作者署名“林俊”。她震惊地抬眸：“你...你出版诗集了？”
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腼腆：“去年的事。里面的诗...大多是关于你的。”
阿泽颤抖着双手翻开了书页，第一首诗就让她几乎窒息：
《骰子》
在旋转的赌局中我投下余生
三点猩红如命运之眼
凝视着我卑微的祈求
若这已是最后的轮回
请让时间永远停留
让我的心跳与你的呼吸
在坠落之前凝成琥珀
“你从未告诉我。”她的声音哽咽。
“我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俊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原本计划在今天向你求婚，用这本诗集，用我所有的积蓄，用我未来的一切。但现在...”
他没有说完，但阿泽明白。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我能...留着它吗？”她抱紧诗集，像是抱着她与他朝朝暮暮的过往，害怕一松手，这诗集便如过往的回忆一般，消弭于过去的尘埃之中，无迹可寻。
俊点点头，转身走向柜台付账。阿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有些微跛——那是去年冬天为了救一只被困在冰面上的流浪猫留下的伤。那天他掉进冰冷的湖水，高烧三天，却始终微笑着对她说：“至少猫咪得救了。”
这样温柔的人，为何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走出书店时，已近中午。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紧皱。
“接吧。”阿泽轻声说，“可能是急事。”
俊走到一旁接听，阿泽听不见对话内容，但从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判断，不是什么好消息。通话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俊挂断后，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怎么了？”阿泽走近问道。
“公司的事。”俊简短地回答，但眼中的阴霾未散，“没什么，能处理。”
阿泽知道他在撒谎。俊在一家科技公司担任中级工程师，工作压力极大，经常通宵加班。她曾劝他不要那么拼命，他只是笑着说：“我要为我们攒一个家。”
现在想来，这句话多么讽刺。
“如果你需要去公司，我可以...”她的话被打断。
“不。”俊斩钉截铁地说，“今天，任何事都不能打扰我们。走吧，去吃豆腐脑，老婆婆应该还在。”
街角的小摊果然还在，只是老婆婆的背更驼了，动作也变得更加迟缓。看见他们，浑浊的眼睛才微微有了些许光亮：“小俊？小泽？好久没见你们了！”
“婆婆还记得我们。”阿泽感到一阵温暖。
“当然记得，这么登对的小情侣，谁看了不记得。”婆婆一边盛豆腐脑，一边絮叨着，“你们啊，有许多年没一起来了吧？上次来还是冬天，小泽的手冻得通红，小俊握着她的手哈气...”
阿泽的记忆被拉回那个冬日。是的，那天很冷，他们刚从电影院出来，她的双手冻得生硬。俊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不断哈着热气，眼神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婆婆，两碗豆腐脑，多加辣。”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们坐在熟悉的位置——靠墙的第二张桌子，从这里可以看到整条街的景色。豆腐脑端上来时，热气蒸腾，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俊。”阿泽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那些家庭责任，如果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会...”
“我会娶你。”俊打断她，语气坚定，“明天，今天，任何时候。阿泽，这个问题的答案，我都不会改变。”
阿泽低头搅拌着碗中的豆腐脑，辣油晕开，像一滴咸雪浸入清水：“可是现实没有如果。我是沈家的女儿，我父亲的公司濒临破产，只有与周家联姻，才能获得资金注入。上百名员工的生计，我父母的期望...这些重量，我扛不起，也放不下。”
“所以你选择了牺牲我们之前的感情。”俊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不是选择，是不得不。”阿泽抬起头，泪水滑落脸颊，“俊，我爱你，这一生我只爱过你。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俊握紧了手中的勺子，指关节泛白：“那我呢？阿泽，这三年的点点滴滴，算什么？我为你规划的未来，又算什么？”
“是我欠你的。”她泣不成声，“今生无法偿还，来世...”
“我不要来世！”俊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只要今生，只要现在！”
周围的食客投来诧异的目光。俊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阿泽摇头，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芊嫩的小手蜷缩在大手掌心之中，像小猫一样，痒痒的，让俊的心里，也痒痒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不该在三年前答应和你在一起，明知不会有结果。”
“不。”俊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我宁愿拥有这三年，也不要从未遇见过你。阿泽，你是我黑白世界里唯一的色彩，没有你，我的生命将永远黯淡。”
这样的情话，若在往日，会让她俏脸微红。如今，却像钝刀割心，痛得她无法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