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好几天,王欣都气鼓鼓地不再理我,那张清秀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他躲着我,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瘟疫。
最后,我不得不连哄带骗,将我珍藏的一套《海贼王》豪华合订漫画送给了他,这才让我的好哥们重新露出了那爽朗的笑容。他抱着那套漫画,眼底闪烁着满足的光芒,仿佛之前的怒气从未存在过一般。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秋意,穿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斑。粉笔末在光束中如同微小的精灵般上下飞舞,讲台上,数学老师那单调平稳的讲课声,像一首效果绝佳的催眠曲,让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宁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在那场令人头疼的月考之后,我的视线就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总是不由自主地偏离黑板,悄悄地贪婪地,落向我身旁的同桌~~王欣。
我的笔尖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墨点,思绪却早已飘远。
王欣的睫毛真的很长,浓密而微翘,当他垂下眼帘专注于课本时,那睫毛便在白皙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他的皮肤也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净,细腻得让班上的女生都心生嫉妒,阳光似乎都能穿透他薄薄的耳廓,映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一头略带天然棕色的柔软短发,随着他偶尔低头的动作,几缕发丝会轻轻垂落,拂过他光洁的额头。
他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与这个充斥着汗水味和考试压力的高中教室格格不入。
秋风带来了凉意,那身被我们吐槽了无数遍的丑到爆的蓝白色宽松运动校服,终于取代了夏天的短袖衬衫。肥大的外套和长裤将所有人的身材都藏得严严实实,尤其是女孩们刚刚开始显露的身体曲线,被这毫无美感可言的设计彻底掩盖。我知道,这正是那些大腹便便的教育者们最想看到的效果,青春期的躁动与美好,在他们眼中仿佛是需要严防死守的洪水猛兽。
可偏偏是这件“罪恶”的校服,在我眼中,却成了勾勒出另一番风景的画框。
王欣似乎对老师的催眠曲也有些厌倦了,他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里的黑色水笔,正在他那几根纤细修长的手指间灵巧地旋转跳跃,像一只翩翩起舞的黑蝴蝶。看了一会儿,他又停下动作,张开那总是带着健康粉色的嘴唇,用两排整齐洁白的贝齿,轻轻地若有所思地咬住了笔杆的末端。
那个瞬间,我的呼吸仿佛停滞了一秒。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缓缓下滑。他的脖颈是那么的白净纤细,喉结的凸起也并不明显,藏在校服拉开的领口里,显得格外脆弱。
视线继续向下,在那宽松的堆叠着褶皱的校服之下,王欣的胸前……似乎……
有一点……微微的……凸起?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个地方。是错觉吗?他现在坐着,身体微微前倾,或许只是肥大的上衣布料自然堆积形成的褶皱?对,一定是这样。一个男生,怎么可能……
可那个弧度,在我的视野里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忽视。
就在我出神地进行着这荒唐的观察与自我辩驳时,正咬着笔杆的王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经意地转了过来,向我这边瞥了一眼。
“!”
仿佛被电流击中,我猛地将头扭向黑板,身体在一瞬间绷得像一块僵硬的木板。我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上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函数与几何图形,假装自己是全天下最专心听讲的好学生。
咚!咚!咚!
我的心跳声宛如一面被奋力擂响的战鼓,在我的胸腔里疯狂轰鸣,震得我耳膜都在发颤。脸颊和耳根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滚烫得吓人。
他发现了吗?他一定发现我在看他了吧?他会怎么想?觉得我恶心?还是觉得我奇怪?
他是我的好哥们,我们一起逃课去游戏厅,一起在午休时分享一副耳机听歌,一起吐槽食堂难吃的饭菜……他是我的好基友啊!
可……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会不受控制地冒出“好像女孩子”这种荒唐到极点的念头?
我用力地甩了甩头,仿佛想通过这个物理动作,将那些盘踞在我脑海里的黏腻又危险的想法全都甩出去。
身旁,王欣看着我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咬着笔杆的嘴唇微微松开,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茫然与不解。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种带着疑问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只能更加刻意地躲避着,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伪装成投向那块无辜的黑板。
……
下课铃声像是救赎的号角。
我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教室,借口去小卖部买东西。冰凉的秋风吹在发烫的脸上,才让那股燥热稍微褪去一些。
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排在小卖部拥挤的队伍里,周围同学的喧闹声仿佛都离我很远。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儿是王欣那白皙的脖颈,一会儿是他咬着笔杆时微微嘟起的嘴唇,一会儿又是那个让我心惊肉跳的暧昧不明的胸前弧度。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变得有些僵硬。
“……所以说那个课题,我觉得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是王欣的声音。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和别的同学讨论着学习,声音清亮悦耳。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听话了。我不敢回头,只能通过小卖部玻璃门模糊的反光,偷偷地窥视他的身影。他正和另一个男生并排站着,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比划着手势,侧脸上洋溢着专注而认真的神情。那长长的睫毛,那水润的唇瓣……
“同学!一共十二块五!你到底要不要了?”
一声不耐烦的吆喝如同一盆冷水,将我从失神的状态中猛地浇醒。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收银台前,而手里胡乱抓着的一包薯片和一瓶可乐早就被我捏得有些变形。小卖部的阿姨那发福的脸上写满了嫌弃,而我身后的队伍已经有三四个同学。
此时他们正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啊……哦哦!好的!”
我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数了好几遍才凑够,几乎是把钱丢在柜台上,然后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脸颊再次开始发烫,这次是因为纯粹的尴尬。
平时买零食,大多时候都是王欣大大咧咧地掏钱,美其名曰“欣哥罩你”。今天,我难得想主动一次,结果却搞得这么狼狈。
我提着塑料袋,漫无目的地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游荡,试图平复一下混乱的心情。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居然还能这么玩……”
突然,一个无比熟悉如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拐角另一边传来,与之相伴的,还有另外两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属于男生的声音。
我的脚步瞬间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阵尖锐而细密的绞痛迅速蔓延开来。
我小心翼翼地,像个做贼的一样,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
果然是他。
王欣正站在那儿,被两个我不认识的高个子男生围在中间。他的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无比灿烂明媚的笑容,正兴高采烈地和他们聊着什么,眉眼弯弯,神采飞扬。
那一刻,我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开心的笑脸,和另外两个陌生的身影。
原来……你也有别的朋友啊。
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朋友呢。
看着他和别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胸口那阵绞痛变得更加沉闷,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缓缓地无声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到无比失落的地方。
想要像往常一样上前去拍他的肩膀,开个玩笑……可是,那两个人我完全不认识。如果我冒然过去,会不会让他觉得为难?会不会打断了他们愉快的谈话?
算了……还是回班里等他吧。
我这样想着,迈开的脚步却感觉有千斤重。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瞬间,王欣似乎有所察觉,无意间的一瞥,恰好捕捉到了我落寞的背影。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礼貌地对那两个男生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转身,带着一脸我熟悉的像是恶作剧得逞前的坏笑,迈开步子,小跑着追了上来。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呀吼~真巧啊,程光!”
他像个找到玩伴的小孩子,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轻松地来到我身边,与我并排而行。阵阵秋风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枫叶,在我们脚边打着旋儿。
他的突然出现,让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刚才那股酸涩的失落感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冲散。我故作镇定地瞥了他一眼,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
“额,你小子……不是在那边聊得正开心吗?突然跑来找我,合适吗?”
听到我的话,王欣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甚至带上了一丝得意。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我刚刚听他们俩聊,才发现《塞尔达传说》还有好多卡BU的邪道玩法,超级有意思!正好中午休息的时候,我给你演示一下!等等……你该不会没带机子来吧?”他凑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原来……他是在聊游戏啊。
原来,他聊到好玩的东西,第一个想到要分享的人,还是我。
那股压在心头的沉重感,在这一瞬间如释重负,烟消云散。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对他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欣哥,我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那可怜的摇杆吧。”
我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在手中的塑料袋里摸索起来。
“给。”
我将一盒还带着冰柜凉气的软包柠檬茶递到了王欣面前。
他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嘴角勾起贼兮兮的弧度。
“呦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故意将饮料往回缩了缩。
“第二个半价,顺手买的。你不要我就自己喝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把将饮料抢了过去,动作快得像只护食的小动物,然后三两下撕开包装,插上吸管,脸上是那种抢到了糖果的孩子才会有的纯粹的快乐。
“傻瓜才不要。”
他美滋滋地吸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露出一脸清爽满足的神情。
下一秒,他极其自然地伸出胳膊,一把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将我整个人都圈进了他的范围。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姿态,并排走在铺满金黄落叶的校园操场上。午后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呵呵呵,”他侧过头,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畔,“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我决定了,中午一定好好教你那些邪道打法,怎么样?”
我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属于他的重量与温度,以及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洗衣皂的清香,心中一片柔软。我苦笑着将脸瞥向另一边,掩饰住自己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报废了我一个Joy-Con摇杆……”
“切~小气鬼~”
他轻哼一声,却并没有把手臂拿开。
秋风拂过,带着些许凉意,但他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校服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温暖而又令人安心。我们就这样勾肩搭背地互相吐槽着说笑着,两人的身影在洒满金色阳光的校园小道上,逐渐走远。
时光的脚步总是那么匆匆,不经意间,秋意渐浓又渐远,第一个学期也在课本合上的那一刻,画上了句号。短暂的寒假过后,当教室窗外再度传来雀鸟叽喳的欢鸣,嫩绿的新芽悄然探出枝头时,我的高中生涯也迎来了暖意融融的第二学期。
然而,这次的开学,对于我而言,却不太一样。
往年,我总是能轻轻松松地背着书包,哼着小曲儿,从家里步行到学校,享受着那份走读生特有的自由与散漫。可现在,我却像一只被塞满货物的骆驼,大包小裹的行李压得我步履维艰,肩上的书包手里的旅行袋怀里还抱着一床被褥……每一个细胞都在控诉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
“啊……真是从自由的走读生,一下子变成了苦逼的住宿生……”
我忍不住长叹一声,佝偻着背,艰难地挪动着步子。酸痛感从腰间一路蔓延开来,我只好扶着路边的一棵新绿的法国梧桐,用力地锤了锤后腰,希望能缓解一下那股钝钝的胀痛。
“程光?你这是干嘛啊?”
突然,一个清澈又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就像一缕春风,温柔地拂过我的心尖。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就仿佛知道我一定会在这条通往宿舍的小路上挣扎,特地在此等候一般。
我循声望去,王欣正站在宿舍区入口旁,他今天穿着一套崭新的春季校服,阳光将他略带棕色的短发染上一层暖金色。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些许茫然,正好奇地打量着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欣哥……”我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仿佛找到了救星,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委屈,“别提了……我我被我妈‘流放’了……”
我放下怀里的被子,揉着腰,将这学期必须住校的“噩耗”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原来,都是因为上学期那次月考,王欣利用晚自习的时间,耐心细致地为我补习功课,让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一下子跃居班级前列。这本是好事,可我那“望子成龙”心切的老妈,却以此为契口,理直气壮地宣称:“既然在学校就能考好,那住校肯定能更好!”于是,二话不说,直接将我从家里“踢”了出来,勒令我这学期必须住校。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多不讲理啊!”我愤愤不平地抱怨着,但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跟她讲理?那多半是皮痒痒了……”
王欣听着我的“悲惨遭遇”,脸上露出了那种理解又带着一丝同情的苦笑。他二话不说,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了一部分沉甸甸的行李,减轻了我肩上的负担。
“哈哈,没事没事,住校也挺好的,晚上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聊漫画,还能……咳咳,还能更好地学习,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冲我眨了眨眼,那股熟悉的俏皮劲儿又回来了。
我们肩并肩,沿着宿舍楼前的林荫小道往前走,一路分享着寒假期间各自的趣事。他讲起回老家和表弟捉弄爷爷的事情,我则抱怨着被我妈强迫去参加的各种补习班。欢声笑语间,行李的重量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宿舍楼的前方。
“哎呀,还是我欣哥好!”我将行李放到地上,扶着墙壁用力地锤了锤酸痛的后背,这才感觉活过来一点,“多谢多谢!对了,我的宿舍是505,你的是哪个房间啊?”
我转过头,笑容满面地看向王欣。
他接过我的话,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细软:“505。”
“哦!那可……真巧……啊……”
我的话语在出口的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里。兴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也渐渐变得呆滞。
因为王欣在说出“505”这个数字时,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那双清澈的眸子也有些尴尬地撇向了一边,他那根纤细的手指,更是指向了……
指向了我身旁那栋挂着“女生宿舍”牌子的隔壁的楼。
轰~~!
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宕机了。所有的思绪逻辑声音色彩,在这一刻全都凝固,碎裂。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巨大轰鸣声。
女生宿舍。505。王欣。
这三个词语在我脑海里混乱地盘旋碰撞,然后猛烈地炸开。
那个纤细的脖颈,那双长长的睫毛,那白净得不像男生的皮肤,那个在校服下若隐若现的弧度……所有的一切,所有我曾经在心里悄悄观察偷偷猜测又用力否认的细节,此刻像是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我的脑海,将我过去所有的认知和判断冲得七零八落。
我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的茫然。
“欣哥……你?你?你是……你是个妹子?诶……?”
我结结巴巴地,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艰难地挤出了这些不成句的话。每一个字眼都带着颤抖,每一个疑问都饱含着巨大的冲击,仿佛连我的舌头都变得笨拙起来。我伸出手,指着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女生宿舍,身体也僵硬得像被定住了一般,只剩下那双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