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洒的热水劈头盖脸地淋在身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哗啦啦的水声在密闭的公共澡堂里剧烈回荡,几乎有些震耳欲聋。这里是独属于女生们的喧闹领地。浓郁的白色水汽蒸腾而起,像是一道厚重柔软的纱幕,将视线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得朦朦胧胧。光滑的瓷砖墙壁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顺着冰冷的表面蜿蜒滑落,汇聚成溪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品牌洗发水与沐浴露混合而成的甜腻而潮湿的少女香气。
其他女生的说笑声不成调的哼歌声还有水瓢砸在地面上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鲜活而充满生机的背景音。
但这一切,传递到王欣的耳中,却仿佛被这层湿热的蒸汽给彻底过滤了一遍,变得遥远而失真,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中玻璃,与她毫无关系。她独自一人,被囚禁在自己思绪的牢笼里。
滚烫的热水从头顶的花洒中倾泻而下,像是永不停歇的暴雨,毫不留情地冲击着她赤裸的肌肤。水流的温度有些过高了,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惹人怜爱的红色。水珠顺着她那湿透了的紧贴在头皮上的深棕色短发滑落,淌过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漫过肩膀那优美的曲线。
那总是打理得像男孩子一样蓬松的微卷发丝,此刻被水完全浸湿,温顺地贴在她的脸颊和额头,勾勒出她原本就十分清秀柔和的五官轮廓。
女孩微微低下头,任由水流冲刷着她的脸庞,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落在了自己的胸前。
在热水的持续刺激下,那对与她“铁哥们”形象截然不符的丰满而挺翘的**,泛起了一层健康的诱人粉色。它们是如此的饱满,以至于奔腾的水流都无法完全覆盖其上,只能顺着那圆润饱满的弧度滑向两侧,最终汇聚到中间那道深深的沟壑里,再恋恋不舍地继续向下流淌。
它们是她身为女性最显著的标志,也是她一直以来,用宽大的运动校服和刻意为之的豪爽举止,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
昨晚的那个画面,就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她的思绪,那份记忆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令人窒息。
就在505那个挤满了男生汗水和泡面味道的宿舍里。
就在她为了驱散热意,几乎是下意识地脱下那件汗湿的运动外套的那个瞬间。
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从自己眼角的余光里,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程光那瞬间僵硬住的表情。
他的视线,就那样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地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一般,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胸口上。
那不是一种轻浮的带着欲望的打量。而是一种更加让她无所遁形的纯粹的见证了世界观崩塌的……震惊。
在那一刻,程光看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看“好哥们”的熟稔与理所当然。那是一种,一个男生,在真真切切地毫无防备地,认知到眼前是一个“女生”时的眼神。
“轰~~”
一股比花洒里喷出的热水还要灼热还要凶猛的浪潮,猛地从她的心脏最深处轰然炸开,在零点一秒内就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王欣的脸颊,连同她的耳朵脖子,乃至于整个胸膛和肩膀,都迅速染上了一层滚烫的深重的绯红色,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像是被那道迟来了一整晚的目光狠狠烫伤了一般,猛地倒抽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微凉空气,胸腔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发痛,连带着心脏都一阵阵地抽紧。
女孩的双臂缓缓抬起,然后猛地收紧,紧紧地环抱在自己的胸前。她用手臂和冰凉的手掌死死地压住那两团不断提醒着她女性身份的丰硕柔软,用力之大,甚至让自己的胸部都感到了清晰的疼痛。
仿佛只有这样,用物理上的力量去挤压,才能将它们彻底遮挡住,才能把它们按回身体里,让它们消失不见。
做回程光的好哥们。
将身为女孩的自己,从他的认知里,彻底地干净地抹除掉。
她的心脏在肋骨之下疯狂地擂动着,砰砰砰,那声音是如此剧烈,如此响亮,几乎要盖过那震耳欲聋的哗啦啦的水声。
那一声声的心跳,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
自从男生宿舍那晚惊心动魄的“麻辣烫事件”之后,有什么东西,就像一根被强行撬动的指针,从它原本的轨道上脱离了。
我和王欣之间那曾经严丝合缝运转流畅的“兄弟情”齿轮,出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让它复位到原来的地方。
这份微妙的变化,首先是从我的感官开始的。
上课时,我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偏向身旁的那个座位。
过去我从未在意过,王欣那身宽大的运动校服穿在她身上,其实显得有些空荡,衬得她的肩膀和背影格外纤细。她的声音,在我耳中也仿佛被剥去了一层伪装,那爽朗的笑声之下,其实藏着属于女孩子特有的清脆柔和的音色。她只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嗓音,模仿着男生的粗犷。
我开始注意到她撸起袖子时,皓白手腕上那道浅浅的橡皮筋勒痕;注意到她趴在桌上午睡时,几缕微卷的棕色发丝会调皮地垂落在耳边,衬得她的侧脸肌肤细腻得仿佛透明;注意到她偶尔因为答不上问题而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时,那柔软唇瓣上泛起的淡淡水光。
这些过去被我视而不见的属于“王欣”这个女生的细节,如今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特写镜头,一帧一帧地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最终,它们汇聚成一个让我心跳失速的结论:
我的好哥们,不光是个妹子,还是个……相当不得了的美少女。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平静的世界里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与此同时,在那些我看不见的角落,王欣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修复那脱轨的齿轮。
午休时间,教学楼三楼的走廊尽头。
王欣鬼鬼祟祟地将李冉和刘淼堵在了自动贩卖机旁。
“喂,”她压低了声音,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们,“程光……他最近在宿舍里,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刘淼“咔嚓”一声拧开一瓶可乐,灌了一大口,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说什么奇怪的话?他除了叹气就是发呆,跟丢了魂一样。我说小欣啊,真正奇怪的人是你吧?”
戴着眼镜的李冉则更像个分析师,他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像两只互相试探的刺猬,想靠近又怕扎到对方。气氛尴尬得我们在旁边看着都难受。小欣,我跟你室友雨桐她们的看法一样,要不……你干脆就跟他摊牌,交往试试看?”
“不行!”王欣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万一……万一他拒绝了呢?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连‘哥们’都没得做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她那副既倔强又害怕的样子,刘淼和李冉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同时摊开了双手。
“那你……自求多福吧。”
留下这句话,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只剩下王欣一个人,在原地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饮料瓶,瓶身被她捏得微微变形。
当天晚上,女生宿舍的房间里,王欣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这半年多来和程光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月考的补习,他们两人一起玩游戏,一起讨论漫画的剧情,一起说笑……
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那份感情,早就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那条名为“友谊”的界线,在名为“喜欢”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正因为这份后知后觉的“喜欢”,让王欣更加恐惧失去。于是,她选择了一条最笨拙的路~~变本加厉地维持着“欣哥”的人设,试图用更加豪爽的接触,来掩盖那份正在发酵的尴尬。
……
盛夏的蝉鸣如同永不休止的浪潮,拍打着被阳光炙烤得滚烫的窗玻璃。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教室里的空气也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变得焦灼而凝重。
讲台上,我们那位略微发福顶着一个光可鉴人“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正推着他那副厚重的眼镜,脸上挂着一抹极其“和蔼可亲”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在我们这些学生眼中,却比任何恶魔的低语都要来得毛骨悚然。
“小崽子们,玩了半年了,也该到上强度的时候了,”……他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在我脑内被自动翻译成了更加直白的版本,“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都往死里整!”
手中的黑色中性笔在草稿纸上飞速狂舞,摩擦出的热量几乎快要让笔杆冒烟。曾经被我们奉为神器的游戏机,如今被冷落在抽屉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功能复杂的计算器;课桌上摊开的,也不再是热血的少年漫画,而是一摞摞比砖头还厚的习题集。
高强度的学习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将我们所有自由的时间都碾成了粉末。我和我的“哥们”王欣,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结成了最坚固的同盟。我们相互支持,彼此打气,总算是将摇摇欲坠的排名,死死地抱在了安全线以内。
直到期中考试那最后一场的结束铃声响起,当所有人都像虚脱了一般瘫倒在座位上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一些早已发生却被我忽略了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起,王欣的头发已经悄然变长了。
那头标志性的蓬松的深棕色短发,如今已经长到了齐肩的位置。发尾带着自然的微卷,温顺地垂落在她的肩头。夏日的酷热,终于让她无法再忍受那件宽大的运动外套,她脱下了那层伪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T恤。
就是这个简单的改变,却带来了天翻地覆般的视觉冲击。
那张本就清秀的脸庞,在微卷齐肩发的衬托下,褪去了往日的英气与爽朗,平添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文静与柔和。而那件合身的短袖T恤,再也无法像过去那般掩盖什么,它诚实地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留情地,将女孩那远比同龄人更加丰满更加挺翘的胸部曲线,完完整整地勾勒了出来。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轮廓。她就坐在那里,安静地收拾着书包,侧脸的线条柔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素描。
我的“欣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甚至可以说是……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美少女。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滚油里的小水珠,在我心中引发了一场剧烈的爆鸣。
课后的休息时间,我疲惫地向后仰倒在椅子上,从书包里翻出眼药水。连续几个小时的奋笔疾书,让我的眼睛干涩得发痛。我仰起头,费力地掰开眼皮,准备给自己来上几滴。
“喂,程光,快点快点,”……身边传来了王欣那熟悉的声音,只是此刻听来,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撒娇般的催促,“滴完了借我用用。”
我依旧仰着头,闭着一只眼瞄准,嘴上则下意识地吐槽:“我说你,为什么自己不去买一瓶啊?老蹭我的。”
“哎呀,你的就是我的嘛!”……她说得理直气壮。
可越是心急,就越是对不准。冰凉的药液好几次都滴在了我的眼皮或者脸颊上,就是进不了眼睛。
就在我有些烦躁的时候,身边的女孩“啧”了一声,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迈步走了过来,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一只纤细却不容拒绝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眼药水瓶。
“真是的,看你笨手笨脚的!我来帮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睛疲劳而产生的错觉,在那一瞬间,我的视野中,逆着光的王欣,整个身影都变得有些朦胧。她的身体边缘仿佛环绕着一圈柔和的光晕,发丝在光线下闪烁着温暖的色泽。
是那么的……漂亮。
因为夏天的炎热,她为了透气,将校服短袖最上面的那颗纽扣解开了。此刻她微微俯下身来,这个角度,让我能清晰地看到,那被纯白色的胸罩边缘挤压在一起的**之间,一道深邃而诱人的**若隐若现。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动,仿佛是从心脏深处,又或者是从身体更下方的位置,猛地一下涌了上来。
我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我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猛地向后一撤,整个后背都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也吓了王欣一跳。她举着眼药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那副“交给我吧”的自信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不知所措。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升温变红,那股热意迅速蔓延,一直烧到了耳根。我下意识地将视线猛地撇向窗外,死死地盯着操场上几个正在打球的模糊人影,仿佛自己的目光再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就会被彻底烧毁。
空气,在这一刻尴尬到了冰点。
王欣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尝试着想要缓和一下这诡异的气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坏笑:“怎怎么了你?跟见了鬼一样。”
我的视线依旧固执地钉在窗外,脸上的红晕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巴却不受控制地,随便找了个自以为是的理由。
“没……没什么。就是……那个,你的头发,是不是变长了挺多的?”……我磕磕巴巴地说着,声音干涩,“感觉……这样不太符合你‘欣哥’的人设了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女孩的身体,明显地愣了一下。
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睛里,光芒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将那瓶眼药水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桌上。
然后,她一声不吭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留给我一个僵硬而沉默的背影。
第二天。
当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时,一眼就看到了她。
王欣又剪回了原来那种利落的男孩子气的短发。
她正和周围的同学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笑容,在我看来,却怎么都显得有些勉强。
我缓缓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在无尽的懊恼与自我厌弃中,将头重重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我的嘴……可真他妈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