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暂的片刻，也许是更长的一段沉睡，王欣缓缓从意识的迷雾中醒来。
一阵轻微的因为热水浸泡过久而产生的钝痛感，正从她的太阳穴传来，一下一下，提醒着她之前那场令人晕眩的沐浴。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浴室里的湿润水汽，视线在最初的几秒钟里有些模糊。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泛着暖黄色的柔和灯光，在视野里晕开一片温暖的光圈。
但当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墙上那些她再熟悉不过的二次元和游戏海报上时~~尤其是那张她和程光曾并肩作战屡战屡败的《塞尔达传说》人马Boss艺术画上~~少女立刻认出了，这里是程光的房间。
因为中午，自己刚在这里换过衣服。
而自己此刻正躺着的，就是程光的那张床。
床单上残留着一丝被阳光晒过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点点独属于那个少年的淡淡的汗水与体香。这个认知，像是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穿过她的四肢百骸，让王欣的脸颊不受控制地“轰”一下热了起来，那灼热的温度甚至盖过了那阵晕眩后的不适。
正当女孩的心跳因为这个发现而漏了一拍，心底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小开心和小羞涩的时候~~
“你醒了？”
一个略显慵懒的清冷的声音，如同夜风般从她的身边传来，没有丝毫温度，瞬间将她从那份小小的窃喜中拉回了现实。
王欣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她迅速转过头来。
只见程兰不知何时起，就那样静静地趴在床边，单手托着下巴，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正隔着长长的发帘，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在房间那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透着冷瓷般的光泽，美得让人窒息，也冷得让人发颤。
“兰？兰姐？！”
少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被子从她那依旧带着沐浴后潮红的身上滑落，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那是一件宽松的T恤和一条短裤。
少女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布料的触感很陌生，但尺寸……似乎比自己的衣服要大一些。
程兰这才缓缓地撑着床沿，坐直了身体。她没有起身，而是顺势盘腿坐在了地板上，那双长腿随意地交叠着，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别看了，那是我的衣服。”程兰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还是说，你以为是我那傻弟弟的？”
王欣这是第一次，看到程兰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但那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看透了她心思的狡黠的贼笑。
“咳咳！”
少女通红的小脸几乎要冒出蒸汽来，她赶紧干咳了两声，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尴尬。她不敢再看程兰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只能同样在床上跪坐起来，双手不安地抓着身下的床单，指尖将那柔软的布料捏出了几道褶皱。
“你泡澡泡晕了，我和老妈给你搬上来的。”程兰的语气恢复了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你还记得晕倒前，我最后和你说的话吗？”
听到程兰的话后，王欣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小脑袋。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片氤氲着薄荷香气的水汽中，耳边是哗啦的水声，还有老妈那爽朗的笑声，以及……程兰那如同魔咒般的话语。
在沉默了片刻后，少女的脸颊再次染上绯红，她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
“我记得……兰姐你说，希望我和你弟弟程光……就这样交往下去？”
在听到王欣这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羞涩的答复后，程兰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意味不明的鼻音。她缓缓摘下了那副细框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这个缓慢的动作，让王欣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关于这件事啊，”女人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苦笑，“当时是为了哄老妈开心，我随便说的。所以我希望，小姑娘你，忘掉我的那句话。”
“诶？”
王欣猛地抬起头，愣住了。她的大脑因为这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而彻底宕机，完全没有理解程兰这句话的意思。
女人擦完眼镜后，重新戴上。镜片遮挡住了她那双深邃的黑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那层薄薄的镜片之后，透出的视线，让王欣不禁感到了一丝……敌意。
“兰……姐？”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时，程兰缓缓地撑着地站起身，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王欣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爬上了床。
那张属于程光的并不算宽敞的单人床，因为她的入侵而微微下陷。
王欣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身体紧绷，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动物，直到她那纤薄的后背，重重地贴在了墙上那冰凉的贴着游戏海报的墙纸上。
退无可退。
程兰此时也来到了她的面前，她跪立在床上，那高挑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将王欣娇小的身体完全笼罩。
程兰伸出手，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凉意，缓缓抬起了少女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然后，她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缓缓贴近。
她们的距离近在咫尺，王欣甚至能闻到程兰身上那股混合着沐浴露清香和一丝淡淡汗意的中性的味道。
看着那好像要吻上来的俊美脸庞，少女的心跳瞬间停止了，她紧张地闭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而下一秒，程兰那带着一丝冰冷气息的声音，却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
那声音很轻，像是一阵叹息，但王欣却可以清楚地听到每一个字。
“这么看的话，你还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程兰的声音依然语速很慢，但她的话语，相比平时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变得更加冰冷，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居然把我那个傻弟弟，迷成这样。”
“……”
王欣被程兰逼到墙角，她不敢睁眼，也没有说话，只是用沉默聆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审判。
“我照顾了十几年的弟弟，”程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似乎是……不甘？“就这么被你这个只认识了一年的小狐狸精给拐跑了。说实话，我这个当姐姐的，真的感觉，很不爽。”
而王欣在感受到了对方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后，那份因为被逼迫而产生的恐惧，反而奇迹般地消散了。她那颤抖的身体，渐渐停止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
“请你收回刚刚那句话。”
少女的声音里不再有颤抖，而是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般的愤怒，“我和程光是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最铁的哥们！并不是兰姐你口中那样！”
“哦？哥们？”程兰挑了挑眉，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你还沉浸在那种可笑的假象中吗？”
程兰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与挑衅，“自从你主动向我弟坦白你是女孩子那时，你自己，就已经将你们之间那可笑的友谊撕碎了。是你自己，还搞不清自己的状况。”
“兰姐……你到底想说什么？！”王欣的脸涨得通红，她想要拍开程兰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对方以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钳制住。
程兰缓缓地后退了一些，但那只抬着少女下巴的手依旧没有离开。
两个女孩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一起。她们相互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一个冰冷而深邃，一个羞愤而倔强。
“是哥们，还是恋人，你最好做出决断。”程兰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如果你还是这么优柔寡断，就给我退到一边去。”
她顿了顿，那双深邃的黑眸里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光芒。
“之前老妈也和你说了，我和程光，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家，需要继承人，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吧？”
听到这里，王欣不禁愣住了。
晚饭时，程光和程兰那份旁若无人的亲昵，以及第一次见面时程兰对自己那充满恶意的调侃，此刻像碎片一样在她的脑海中拼凑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人生中所遇上的第一个“情敌”，居然是……自己喜欢的男生的姐姐。
“你不是要在我家住一周吗？”程兰看着王欣那瞬间变得煞白的脸，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如果你们在这段时间里，没有确定关系。那么下个学期，我就会安排程光转到我所在大学的附属高中，这是我给你下的战书，同时也是试炼，加油吧，我弟弟的，‘好哥们’。”
程兰说完，终于松开了那只禁锢着少女的手，也放开了她的下巴。她缓缓起身，那宽大的T恤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她转身下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而就在她准备离开房间，手刚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王欣那带着一丝沙哑和倔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谢谢你的衣服，兰姐，但胸口这里，实在太紧了……”
程兰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缓缓地回头，看向那个依旧跪坐在床上，虽然脸颊依旧通红，但眼神却不再带有茫然，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认真的少女。
程兰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你是在找茬吗？小丫头。”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啪嗒。”一声，门被轻轻带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