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由于清晨的太阳毫不留情地将热气倾泻而下,露台上的空气已经开始变得灼热,我们将餐桌从露台搬回了室内。二楼的客厅里,冷气“嗡嗡”地运转着,将那股令人烦躁的暑气隔绝在外,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在清凉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王欣小口地咬着半根刚出锅的油条,那金黄酥脆的外皮在她唇齿间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仿佛怕一不小心就会把我这脆弱的“瓷器”碰碎。
此时的我,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餐桌上,连抬起碗里那把沉重的汤勺都显得力不从心。晨跑带来的后遗症,此刻正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与疲惫。
“放心吧,欣哥……”我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死不了……大概……”
而坐在主位上的老妈,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她豪爽地将昨晚剩下的还带着炭火香气的烤肉用微波炉加热后,满满地夹在刚出炉的牛舌烧饼里,然后张开嘴,一口就撕掉了足足一大半。那份生猛的吃相,看得王欣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程兰优雅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告诉我们,今天店里要正常营业,而她也要去一趟大学处理些事情。她那双深邃的黑眸扫过我们俩,语气平淡地问道:“你们俩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无力地喝了一口温热的白粥,那股暖流似乎稍微缓解了一下我身体的疲惫。我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声音里充满了对“躺平”的渴望:“现在一步也不想动,今天想要在家玩一天游戏,或者……好好睡一觉,补回我失去的青春。”
老姐无奈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我这种“废物”发言的鄙视。她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这臭小子,难道你的脑子里就没有‘写作业’这个选项吗?”
而坐在一旁,原本还对我充满同情的王欣,在听到我这番毫无上进心的摆烂宣言后,也不由得在一旁露出了苦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吃完早饭后,家里的节奏立刻变得快了起来。
老姐上楼回房间收拾今天去学校需要的东西,脚步声在楼梯上发出“噔噔”的轻响。
而老妈则麻利地换上训练服下楼去了,楼下已经传来了学员们陆续到店的交谈声和器械碰撞的声响,新一天的“战斗”又开始了。
偌大的二楼,只剩下我和王欣,以及一桌子的杯盘狼藉。
“我来洗碗吧!”王欣自告奋勇地站起身,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
我看着她主动收拾餐桌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们俩一起将碗筷收拾到厨房的水池旁。王欣很自然地从挂钩上取下那条印着可爱小猫图案的围裙,熟练地系在腰间。
她站在水池旁,低着头,认真地清洗着每一个盘子。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她微卷的深棕色短发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水流的声音“哗哗”作响,白色的泡沫在她纤细的手指间不断地生灭。
那副样子,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位温柔而贤惠的小妻子。
我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在胸腔里悄然满溢。
然而,这份温馨而美好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王欣踮起脚尖,试图将洗好的最后一摞盘子放回吊柜上时,意外发生了。
那摞因为沾着水而变得湿滑的盘子,从她的指尖滑落。
“啪啦~~!”
“哐当~~!”
“噼里啪啦~~!”
接二连三的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传入我的耳中。我的表情,逐渐从那带着傻气的幸福笑容,一点点地凝固,最后变成了铁青……
少女铁青着脸,身体僵硬得像一尊雕像。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那动作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她的眼中,因为极致的恐惧而迅速泛起了泪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无助与绝望。
“怎……怎么办?我……我不会被梅姨打死吧?”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被老妈用“Rider……Kick”踹飞的悲惨下场。
而我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心中的那份惊吓反而被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所取代。我苦笑着摆了摆手,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怎么会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老妈可喜欢你了。就算要被打死的,那也只可能是我……”虽然这么说,但我自己的腿肚子其实也在打颤。
片刻之后,换好了一身便服的程兰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带领T恤,背着一个很潮的斜挎包,下身则穿着一条灰色略显宽松的工装裤和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这一身打扮,一改她平日里那股阴沉冷冽的气息,让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在校大学生的阳光模样,帅气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此时,她抱着那顶黑色的机车头盔,站在楼梯上,当她的视线扫过脸色铁青的我们俩,以及我们脚下那一片狼藉的碎盘子时,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中,那原本就为数不多的高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她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来到我的身边,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然后,她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就说盘子是你老姐我打破的。”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动。
“但是,”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你那小女友闯的祸,你也要给我担起责任。你这一周的零花钱,没收,拿来买新盘子。听到了没有?”
我的心,在滴血。
但我没有吱声,只是在她的“淫威”之下,无奈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王欣,并没有听到我们姐弟间的这段秘密对话,她依然脸色铁青地注视着那满地的碎片,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这时,老姐突然从兜里拿出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定睛一看。
居然是两张电影票的兑换券,可以任意兑换两张任何场次的电影。
我有些茫然地看向老姐。
只见她此时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些,镜片后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比刚才轻柔了许多。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帅气地冲我摆了摆手,便转身下楼了。
片刻之后,楼下传来了那熟悉的沉闷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
紧接着,我的手机“叮咚”一声,传来了一条红包转账的提示音。
老姐居然给我转了200块钱。
并附上了一句留言:“今天带着你的小女友,好好去玩一天。”
那一瞬间,老姐在我心中的形象,简直就像是降临凡间的神明一样,浑身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我那因为零花钱被没收而变得阴霾密布的心灵。
而在一旁毫不知情的王欣,依然眼泪汪汪地看着地上的碎屑,沉浸在即将被“处决”的恐惧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一场危机,已经被我这位“神明”姐姐,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
老姐那台重型机车的轰鸣声,如同野兽的低吼,在悠长的胡同口渐渐远去。那股强烈的震动感穿透了清晨的薄雾,最后彻底消失在城市逐渐苏醒的喧嚣中。
我握着那两百块“巨款”和两张电影票,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这既是金钱的重量,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姐姐的“救赎”。我缓缓转过头,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仿佛灵魂已经出窍的王欣。
她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那张本就白皙的小脸,此刻更是因为恐惧而失去了所有血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
“那个……欣哥?”我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声音干涩。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刚从一个被怪物追杀的噩梦中惊醒。她缓缓地抬起那张布满了绝望和未干泪痕的小脸,用一种看“遗体”的眼神,悲戚地看着我。
“别、别怕!”我赶紧摆了摆手,试图用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安抚她,“有有我呢!”
“真……真的吗?”王欣的鼻音很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显然是刚才那清脆的碎裂声,以及她脑补中老妈的“假面骑士踢”,把她吓得不轻。
我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躲是躲不掉了。我主动走下楼,将正在一楼指导学员热身的老妈叫了上来。
“妈,那个……”
当我以标准的“土下座”姿势,五体投地跪在厨房那片狼藉的瓷砖上,声泪俱下地“坦白”是我自己如何在拿盘子时手滑如何试图表演杂耍结果失败最终导致了这场“餐具悲剧”的……
我不想再给老姐添麻烦,毕竟她已经“牺牲”了自己的零花钱,甚至还给了我两张电影票,让我带着欣哥去约会。
都这样了我还让她背锅,那就太不是人了。而且,看着王欣那副快要吓晕过去的样子,我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最本能的保护动作。
王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她那双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睁得滚圆。她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揽下所有责任,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是不是也被吓傻了”。
此时的我,正卑微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我并不知道。
站在我身后依旧在瑟瑟发抖的王欣,却将眼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老妈梅玲,正叉着腰,站在我的面前,一言不发。
她那张过分年轻甚至还带着晨练后红晕的脸上,那份属于“母亲”的慈爱笑容,正在一寸一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然后,王欣看到了。
老妈太阳穴上的青筋,在“砰砰”地,有规律地跳动着。
那双刚刚才在沙袋上留下无数拳印的骨节分明的拳头,正握得“咯吱”作响。
那副画面,那股从梅玲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气场,在王欣那本就脆弱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