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案头工作，让杨饴棠感到一种滞涩的疲惫，像是被无形的蛛网缠住，灵感在脑中被困住，冲不破那层隔膜。竞标日期日益临近，那种抓不住核心的焦灼感灼烧着她。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她真切“触摸”到那个时代的契机。
于是，当得知市郊新发掘了一处唐代墓葬，据墓志铭初步推断，可能与杨玉环入宫前的家族有所关联时，她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头所有工作，通过关系联系了考古队的负责人，争取到了一个难得的现场考察机会。
驱车一个多小时，才抵达那片位于开发区边缘的考古工地。四周还能看到推土机和未完工的建筑骨架，唯独这一片区域被蓝色的铁皮围挡仔细圈起，显得格外肃穆。
负责接待她的是考古队的副队长，姓张，一个皮肤黝黑、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浑身散发着泥土与汗水混合的朴实气息。
“杨经理，这边请。”张工递给她一顶安全帽，语气里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谨慎，“墓葬保存状况不算最好，但壁画残留部分很有价值，尤其是几个仕女形象，线条很生动。”
杨饴棠扣上安全帽，跟着张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个向下敞开的墓道口。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石头凉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沉淀下来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凛。
墓道向下延伸，光线骤然暗淡。临时架设的电线拉扯着裸露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勉强驱散着地下的浓重黑暗。空气是阴冷的，黏稠地贴在皮肤上，与外面春末的阳光恍如两个世界。脚步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显得格外空旷。
主墓室并不大，穹顶有些部分已经坍塌，露出外面一小片灰白的天光。几名考古队员正蹲在地上，用小刷子和竹签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墓室角落的淤泥和碎砖，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千年的沉眠。
“壁画主要在东壁和北壁，”张工用手电筒的光束指向墓室墙壁，“可惜，剥落得很厉害。”
杨饴棠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手电筒晃动的光束下，墙壁上是大片模糊的暗色团块，以及剥落后露出的粗糙岩壁。但在那些残存的碎片上，依稀可见流畅而富有弹性的墨线勾勒出的轮廓。那是唐代的仕女，体态丰腴，裙裾曳地，虽色彩斑驳，面部细节也多已漫漶不清，但那雍容的气度，穿越时空，依然顽强地透壁而出。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残缺的美丽影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气息”，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真实存在过的生命留下的痕迹。
她慢慢走到北壁下，这里相对保存稍好一些。墙上绘着一组似乎是出游或赏乐的场景。仕女们衣袂飘飘，姿态各异。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边缘处一个相对独立的仕女形象上。
这个仕女侧身而立，微微低头，似乎在看手中的什么东西。她手中的物件，因为壁画剥落和色彩消退，看不太真切，只能模糊辨认出一个圆形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胸口传来。
她一直贴身戴着那枚仿制银香囊，用一根细银链挂在脖子上，藏在衬衫里面。此刻，那枚原本冰凉的香囊，竟毫无征兆地开始微微发热。那热度并不灼人，却异常清晰，像是一颗突然恢复跳动的心脏，紧贴着她的皮肤，传来一阵阵温热的搏动。
杨饴棠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胸口，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温度。她心中骇然，这金属之物，怎么会……
几乎是同时，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再次望向壁画上那个手执圆形物件的仕女。
昏暗的光线下，斑驳的墙壁前。
仿佛错觉一般，那仕女原本模糊不清、几乎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眼睛部位，似乎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那不是反射的手电光，而是一种极其幽微、仿佛来自壁画内部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微光。
仅仅一瞬，快得让她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因为疲劳而产生了幻视。
但胸口香囊持续传来的温热感，却无比真实。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的意识堤坝。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昏黄的灯光、斑驳的壁画、蹲伏的考古队员身影，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耳朵里嗡嗡作响，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大脑剧烈地轰鸣。
“张工……”她试图开口，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她眼前的黑暗如同浓墨般迅速弥漫开来，吞噬掉最后一点光线。
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张工，刚用刷子扫开一小片泥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下意识地转过头。
他只看到这位一直安静观摩的杨经理，脸色在昏黄光线下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然后就像一根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羽毛，软软地、无声无息地朝着冰冷潮湿的墓室地面倒了下去。
“杨经理！”
张工的惊呼声，和周围其他队员闻声抬头的诧异目光，成为了杨饴棠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捕捉到的最后一丝来自现实世界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