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殿,气象万千。金砖墁地,光可鉴人,巨大的蟠龙柱支撑着绘满彩绘的穹顶,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雍容华贵,而又略带压迫的气息。侍立的宫人宦官皆垂首屏息,如同没有生命的剪影。
杨玉环,不,此刻是杨饴棠共享着杨玉环的感官,跪坐在御座下首专设的锦垫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年轻身体里心脏剧烈的跳动,像一只被困在华丽鸟笼中惊慌振翅的雀鸟。宽大朝服下的手指冰凉,微微发颤。她低垂着眼,不敢直视上首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只能看到御座下明黄色的袍角和精致的龙纹刺绣。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一个略显苍老,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杨玉环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掠过御案后端坐的唐玄宗李隆基。他年岁已长,鬓角染霜,但面容依旧俊朗,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审视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对美好事物的鉴赏力。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并非急色,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打量,让她(们)从脊椎升起一股寒意。
御座稍侧后方,坐着雍容华贵的武惠妃。她保养得宜,风韵犹存,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目光看似温和,实则如同最细腻的筛子,不漏过杨玉环一丝一毫的反应。
寿王李瑁坐在更下首的位置,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隆基声音平和,却自带压力) “听闻你善音律,尤精琵琶。今日便奏来一听。”
(杨玉环声音微颤,依礼回话) “儿臣……儿臣技艺粗浅,恐污圣听。”
(武惠妃含笑,语气温和却暗藏机锋) “陛下面前,不必过谦。寿王常赞你琴艺非凡,今日正好一观。”
一名内侍躬身呈上一把紫檀木琵琶,工艺精湛,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杨玉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接过琵琶,冰凉的木质触感,让她激灵了一下。指尖触上丝弦,那熟悉的触感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定。
她奏响的是《霓裳羽衣曲》的片段。此曲本就缥缈华美,仿佛来自仙界。
起初,她的指法还带着些许拘谨,音符如同被束缚的流云。但随着乐声流淌,她渐渐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座上威严的帝王与审视的妃子,忘记了周遭一切无形的压力。她整个人沉浸到了音乐之中。
玉指轮拂,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时而舒缓如云卷云舒。琵琶声在她手中活了过来,时而高亢清越,直欲穿透殿宇;时而低回婉转,似有无尽缠绵心事诉于弦上。她微微侧首,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光洁的额角因专注和用力,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殿内明亮的灯火下,折射出晶莹的光点。
这一刻,技艺与情感完美交融。她不再是那个被规矩束缚的寿王妃,而是音乐的化身,是美本身。
李隆基原本只是带着欣赏“物”的目光,渐渐变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叩击,合着拍子。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沉醉,久久停留在那个沉浸在乐声中的绝色身影上。那目光深处,除了对艺术和美的激赏,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帝王对于世间极致美好的占有欲,在悄然萌动。
武惠妃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只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的收紧了些许。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帝,又看了一眼下方光芒四射的儿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
李瑁看着自己的王妃,眼中既有骄傲,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隐约的不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大殿中回荡,最后归于沉寂。
杨玉环抱着琵琶,微微喘息,从音乐的忘我境界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立刻又垂下头去。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李隆基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打破了沉寂:
(李隆基,目光依旧停留在杨玉环身上)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玉环之技,已得神韵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下首的李瑁,语气意味不明:
(李隆基) “寿王,你得此佳偶,甚幸。”
李瑁连忙离席,躬身行礼:“儿臣……儿臣惶恐,谢父皇赞誉。”
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杨玉环身上,沉吟片刻,对身旁的内侍吩咐道:
(李隆基) “将朕库中那柄羊脂玉如意取来,赐予寿王妃。”
内侍领命,很快便捧来一个铺着明黄绸缎的托盘,上面安放着一柄玉如意。那玉质温润如凝脂,毫无瑕疵,雕刻着祥云瑞兽,一看便知是宫廷珍品,价值连城。
更重要的是,玉如意本身所象征的“称心如意”之意,以及由皇帝亲赐的这份荣宠,其意义远超器物本身。
内侍将托盘奉至杨玉环面前。
(内侍轻声) “王妃,请谢恩。”
杨玉环,或者说共享着她一切感知的杨饴棠,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丝莫名的恐惧。她(们)依言叩首谢恩,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冰凉彻骨的玉如意。
这柄如意,真的会带来“如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