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项目会议后,杨饴棠发现自己变得有些不对劲。
她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办公室里搜寻那个穿着随意、身影挺拔的年轻人。有时是在茶水间,他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看着咖啡机汩汩流淌,侧脸线条清晰而安静;有时是在开放办公区,他戴着耳机,手指在速写本上飞快地勾勒着什么,眉宇间是浑然忘我的投入。
一次午休后,她比平时稍早一些回到办公室。经过通往天台的楼梯口时,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火门。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猎猎的风声。然而,在靠近边缘的栏杆处,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李慕白独自站在那里,手搭在金属栏杆上,眺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灰色楼宇。春末的风带着暖意,却依旧强劲,吹得他白色的衬衫紧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脊线,也顽皮地将他额前垂落的黑色发丝不断掀起,又落下。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天台上,竟透出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寥落,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杨饴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没有上前,也没有立刻离开。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直到一阵更强的风袭来,吹得她眯起了眼,才恍然惊醒,悄然退回了门内。
还有一次,她路过他的工位,他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随手将手机丢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无意识地低声吟出两句:
“……欲上青天揽明月,奈何身在樊笼里。”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的倦意。那诗句并非她所知的任何一首唐诗,却灵气逼人,意境苍凉而阔大,一瞬间击中了杨饴棠。她几乎是僵在了原地,直到李慕白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她才仓促地点头示意,快步离开。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会因为他不经意的靠近而心跳失序,会因为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类似于那天会议上灼热的光彩而心绪不宁。这是一种久违的、属于男女之间的微妙悸动。
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强烈的自我告诫。
“清醒点,杨饴棠,”她对着洗手间镜子里那个面色微红的自己低语,“他是李慕白,一个才华横溢,却也可能桀骜难驯的新人同事。你之所以会被吸引,仅仅是因为……因为他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在御前献艺的“梦”之后,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的,属于盛唐的,属于诗酒的,属于不羁与浪漫的——“李白”的影子。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混乱的恐慌。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工作的间隙,在深夜回家的书房里,频繁地翻阅李白的诗。电脑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里,堆满了“李白生平”、“李白诗歌风格”、“李白与盛唐气象”的搜索条目。
她读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仿佛能看到李慕白在会议上睥睨俗套的狂放;读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又似乎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自信与不羁;甚至读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也能与他天台独处的孤寂背影重叠起来。
越是比较,那种诡异的相似感就越是强烈。不仅仅是才华,更是一种骨子里的气韵,一种对待世界的方式。
内心独白: “他是李慕白,不是李白……一个活在千年之后的现代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像?这到底是我的错觉,还是……”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能将这荒谬的联想死死压在心底,用更加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略显浮躁。杨饴棠正在审阅一份市场部送来的报告,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被推开,李慕白走了进来。他手里没拿平板,也没带笔记本电脑,只有几张明显是随手撕下来的、边缘粗糙的A4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画着一些潦草的示意图。
“杨总监,你要的初步方案。”他将那几张纸放在她办公桌空着的一角,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杨饴棠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那叠纸上。最上面一页,与其说是封面,不如说是一张草稿。除了中央那两个用黑色签字笔挥毫写就、力透纸背的大字,再无他物。
那两个字,龙飞凤舞,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张狂与仙气——
《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