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袭风波带来的阴霾并未散去，反而转化成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项目组每个成员的心头。竞标日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催促着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接下来的日子，策划部核心区域的灯光，几乎成了整栋大楼最后熄灭的星辰。白板上早已被各种颜色的马克笔填满，潦草的构思、箭头林立的流程图、关键体验节点的草图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每一寸光洁的表面。角落里的垃圾桶，总是很快就被外卖盒和咖啡杯填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油墨、食物和疲惫的特殊气味。
在这片高压下的战场上，李慕白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偶尔语出惊人的旁观者。当投入到具体的内容构建中时，他展现出令人惊讶的领导力和专业素养。他能迅速抓住问题的核心，用简洁犀利的语言点破思路的阻塞处，也能在自己擅长的概念和美学领域，提出极具建设性、甚至堪称点睛之笔的意见。
“这里，‘诗魂感应区’不能只是技术的堆砌，”他指着白板上一块区域，眼神专注，“情绪的触发点必须精准，就像弹琵琶的轮指，力道和位置差一点，味道就全变了。我们需要找到那些，最能引发跨越时空共鸣的‘情感开关’。”
杨饴棠则会立刻接上，从历史和可行性的角度进行补充：“可以参考《全唐诗》中那些出现频率最高的意象，比如‘明月’、‘孤帆’、‘羌笛’，这些是刻在文化基因里的符号。技术实现上，我们可以考虑用多传感器融合，捕捉游客的微表情和停留时间，动态调整环境反馈。”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天马行空勾勒灵魂，一个脚踏实地构建骨骼血肉，配合得出奇默契。他们之间的对话，常常简短到只有几个关键词，却能迅速被对方理解，并延伸出更完善的思路。这种高效而顺畅的合作，无形中带动了整个团队的节奏，连之前对李慕白抱有怀疑的老陈，也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小子，在专业上的确有狂的资本。
又是一个深夜，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与这片忙碌的空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程璐和其他几个年轻组员，已经累得趴在桌上小憩，办公室里只剩下杨饴棠和李慕白还清醒着。
杨饴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站起身，想去茶水间冲杯咖啡提神。走到门口，却发现李慕白也正好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手里拿着空了的马克杯。
两人在茶水间门口相遇，都愣了一下。
“还没休息？”杨饴棠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最后一组场景流程还没理顺。”李慕白晃了晃空杯子，“需要点燃料。”
狭小的茶水间里，只有咖啡机运作时低沉的嗡鸣声。杨饴棠默默地操作着机器，深褐色的液体汩汩流入杯中，散发出浓郁苦涩的香气。李慕白靠在料理台边，安静地等待着。
她没有冲两杯，而是将冲好的那一杯递给了他。
李慕白看着她递过来的咖啡，又抬眼看她。
“你呢？”
“我喝够了，再喝心脏要受不了了。”杨饴棠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
李慕白没再推辞，接过那杯热咖啡，道了声谢。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并肩靠在料理台上，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望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的光河，以及远处霓虹闪烁的楼宇剪影。他们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与城市的夜景重叠，形成一幅静谧而奇特的画面。
沉默了片刻，李慕白轻轻吹开咖啡表面的热气，呷了一小口，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以前觉得，职场挺没劲的。到处都是规则、报表和没完没了的会议，把人框在一个个小格子里。”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身旁同样望着窗外的杨饴棠，眼底映着城市的流光，“现在发现，和‘对的人’一起，打一场硬仗，感觉……还不坏。”
他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茶水间里却格外清晰。
杨饴棠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她没有立刻转头，依旧看着窗外，只是握着料理台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她能感觉到他目光落在自己侧脸上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她的脸上带着熬夜的倦意，眼神却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或许是戏谑？
“哦？”她微微挑眉，语气听起来很随意，“那你觉得，我算是……‘对的人’？”
问题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大胆，在这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暧昧。
李慕白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映着的灯火，也看着她那份掩饰在疲惫下的、不容置疑的坚韧和智慧。他嘴角那抹惯常的、略带疏离的弧度，慢慢加深，化为了一个更深沉、更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赏，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别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只是看着她，维持着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答案早已不言自明，又仿佛这是一个需要更多时间去验证的命题。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茶水间里的寂静却仿佛有了重量，包裹着并肩而立的两人，以及那个悬而未答、却在空气中悄然滋长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