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大陆神魔战争之后已是千年。
诸神隐退,只留下那些辉煌的历史和神明的事迹,人们用笔墨和书画记录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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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王国贝亚斯皇宫的地底深处——
这里没有日升月落,只有黑暗与潮湿。
空气凝滞不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霉菌和某种难以言说的腐败混合物的气味,粘稠地堵在喉咙口。
迪斯妮娅就在这黑暗的最深处。
厚重的石壁不知有多厚,将一切声音与光都隔绝在外。
唯一的光源,来自她头顶斜上方极高处,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通风孔。
那里漏下些许微茫的天光,偶尔,一丝稀薄得几乎不存在的、属于外界的空气会艰难地渗下来,带着尘土或雨水的气息。
这微弱的光束是她与外部世界仅存的、脆弱的联系。
大部分时候,她就蜷缩在光束勉强触及的墙角,仰着头,望着那一小片变幻不定的灰白,发呆。
手脚上沉重的镣铐早已磨破了皮肤,结了痂,又磨破,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每一次最轻微的移动都带来刺骨的钝痛。
她不知道被关了多久。
最初,她还数着呼吸,数着从通风孔滴落的水珠。后来,意识在疼痛、寒冷和绝望的轮番侵蚀下变得模糊,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无尽的、重复的折磨。
她像一株被强行按在盐碱地里的植物,缓慢地枯萎,连愤怒都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望着那片光的本能。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的声音,粗暴地撕裂了地牢恒久的死寂。
铰链的尖叫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回荡,震得迪斯妮娅耳膜发疼。
久未见强光的眼睛被门口涌入的光刺痛,瞬间涌出生理性的泪水,视野一片模糊。
两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前面的那个,身姿挺拔,铠甲在提灯光芒下折射出冷硬而华丽的光。
即使看不清面容,迪斯妮娅也能从那轮廓、那走路的姿态,无比清晰地认出——
洛斯·卡斯特,贝亚斯的皇太子,当今的圣剑骑士。
他手里提着一盏魔法灯,稳定的白光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却也无比清晰地照亮了她此刻的狼狈。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是一个穿着圣洁白袍的身影,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流淌着蜂蜜般柔和的光泽,面容姣好,神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与怜悯。
圣光牧师,伊莉娜·伊威尔。
迪斯妮娅没有动,只是眼珠微微转动,目光从那片虚幻的天窗,落到了眼前真实的、令人憎恶的两人身上。
洛斯将灯挂在墙边的钩子上,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靴子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俯视着角落里不成人形的迪斯妮娅,眉头紧锁,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嫌恶。
“迪斯妮娅,时至今日,你可知错?”
知错?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迪斯妮娅麻木的神经深处。
她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点燃了两簇幽暗的火。
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牵动全身伤口的姿势,抬起头。
乱发黏在额前和脸颊,污渍之下,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洛斯,然后,又缓缓移到躲在他身后阴影里的伊莉娜脸上。
一抹凄厉到极点的笑容,在她干裂的唇角绽开,嘶哑的声音像是沙砾在摩擦。
“认错?”
她的视线扫过自己变形的手腕和脚踝,那里皮开肉绽,骨头的形状都有些异常。
“你觉得……把我手脚打断,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折磨我……”
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却带着淬了毒般的恨意。
“就能让我认错吗?”
她的目光猛地钉在伊莉娜脸上,笑容里的凄厉转为毫不掩饰的恶毒与讥诮。
“想得美。”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只要我没同意,你就休想……为伊莉娜这个贱女人,得到那样东西!”
“啊!”
伊莉娜似乎被她眼中淬毒般的恨意吓到了,纤细的身体轻轻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几乎要躲到洛斯身后去,苍白的手指轻轻揪住了洛斯铠甲的边缘,声音柔软,带着颤音。
“殿下……我们还是……放弃吧。我没有魔力心晶,也是可以的……只要我努力修炼,一定……”
“伊莉娜。”
洛斯转过身,一手扶住她的肩,低头看着她。
灯光下,他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被一种近乎痛惜的深情取代,声音也低沉温柔下来。
“你总是这样……温柔,善良,事事替别人着想。”
他抬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却又停住,语气更加坚定。
“别担心。所有的‘坏事’,都由我来做。你只需要保持你的双手,和你的心灵……一样纯洁干净就好。”
他重新转回身,面对迪斯妮娅时,眼中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决绝的寒冰。
“锵——!”
清越的金属鸣响在地牢中回荡。
洛斯的手握上了悬挂在腰侧的剑柄,猛地抽出。
并非他日常佩带的骑士长剑,而是一柄造型古朴、剑身流动着淡淡圣洁光晕的长剑——
圣剑·阿力斯的裁决。
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洞彻灵魂的威严,照亮了迪斯妮娅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手腕一送,那流淌着圣洁光华的剑尖,便对准迪斯妮娅的心口,稳稳地刺了进去!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牢中异常清晰、粘稠。
迪斯妮娅猛地瞪大了眼睛。彻骨的冰凉与随之炸开的剧痛,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感知。
她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没入自己胸膛的圣剑。剑身上的光芒,正透过她的身体,映亮了她破烂的衣襟和苍白的皮肤。
没有血流如注,但一种比失血更可怕的感觉,正随着剑身的嗡鸣,从心脏深处被强行攫取、剥离。
圣剑……他居然用圣剑……为了伊莉娜……剥离她的……
魔力心晶!
那是她与生俱来的魔法本源,是她灵魂的一部分,是她力量的泉源,更是她……
迪斯妮娅之所以是迪斯妮娅的证明之一。
此刻,这圣洁的武器,正被用来执行最残忍的掠夺。
“呃……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化作一声扭曲的、非人的惨嚎。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所能涵盖的,那是灵魂被生生撕扯、核心被暴力剜出的战栗与毁灭感。
她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起来,镣铐哗啦作响,撞在石壁上,又无力地垂下。
视线开始模糊、晃动。
生命力伴随着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正从那个破口飞速流逝。
在涣散的目光边缘,在洛斯专注而冷酷的侧影后方,她看到了伊莉娜。
那个总是温柔垂眸、语带怜悯的圣光牧师,此刻依旧站在那里。
但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紧张或怯懦。
她的嘴角,正清晰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她惯常展现的、春风化雨般的柔和笑意,而是一种毫无遮掩的、充满了餍足、得意与赤裸贪婪的笑容。
那笑容邪异而陌生,与她圣洁的外表格格不入,像毒蛇吐出了信子。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始至终……
剧烈的疼痛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明悟,和随之涌起的、滔天的恨意。
血液涌上喉咙,带着铁锈味。
迪斯妮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扯动嘴角。
她看着洛斯,看着伊莉娜,看着这个夺走她一切、即将杀死她的男人,和那个隐藏在温柔假面下的女人。
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诅咒,一字一字,砸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如果……重来一次……”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吞噬着视线,吞噬着感知,吞噬着一切。
但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那诅咒完成了最后的音节,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仿佛用灵魂烙下。
“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伊莉娜那越发扩大、毫不掩饰的邪恶笑靥,和洛斯抽回圣剑时,剑尖上一闪而逝的、属于她的、微光逐渐熄灭的魔力心晶碎片。
彻底的黑暗,终于降临。
“迪斯妮娅……”
“迪斯妮娅……”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迪斯妮娅.克里斯托.戴尔!”
“到!”
猛然睁眼,迪斯妮娅发现自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眼前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连同心脏被剥离那吞噬一切的剧痛与冰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擦去。
光线,柔和而均匀地涌入视野。
迪斯妮娅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模糊的色块逐渐凝聚,清晰。
不是地牢那唯一一束吝啬的天光,而是明亮宽敞的室内光线。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腐臭与铁锈,而是阳光晒过的木头、旧书卷、还有窗外飘来的淡淡花香与青草气息。
她的背脊感受到的不是冰冷刺骨的石头,而是……略微坚硬的木质椅背。
“迪斯妮娅?”
一个温和、略带苍老,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近前响起。
她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岁月沟壑却充满智慧与慈祥的脸,戴着细框眼镜,灰白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微微俯身,有些关切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