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守望者号”的引擎在深空背景中发出低沉的、近乎休眠的嗡鸣。舰桥主屏幕上，星图缓缓旋转，标记着他们日常巡逻的航线——一片位于联盟正式疆域与未探索星云之间的缓冲地带。自从“暗渊事件”和“黎明之砧”的牺牲以来，这片星域获得了短暂的、脆弱的平静。
小星站在舰长椅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块温润的晶体。它的热度早已褪去，如今更像一块普通的暖玉，唯有在特定时刻，才会流露出内在的能量流。他的目光掠过舷窗外永恒的黑暗，那里曾是他失去朋友和家园的地方。左肩深处，一道旧伤在低温环境下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过往的惨烈。
“生命体征读数稳定，神经接口响应正常。但深层疲劳指数还是偏高，小星，你需要至少六小时的连续睡眠。”莉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她端着一杯营养剂走过来，递给他。她的气色比几个月前好了很多，但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那是多次强行进行神经连接、对抗外来意识侵蚀留下的印记。
小星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流质带着一丝苦涩。“知道了，莉莎医生。等交班后。”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莉莎没有离开，她靠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压低声音：“你又去看他们了？”
小星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舰桥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壁龛。那里没有牌位，只有三件物品：一枚被高温熔蚀变形的联盟陆战队身份牌——属于马克；一块储存着庞大却寂静数据流的水晶芯片——凯拉意识的最后载体；还有一本老旧的纸质星图手册，扉页上有着伊莱亚斯潦草的签名。那是他们沉默的纪念碑。
“只是……确保他们没被遗忘。”他低声说。
就在这时，主通讯控制台发出了一声与众不同的、短促的蜂鸣，不是刺耳的警报，更像是某种谨慎的叩门声。
负责通讯的年轻技术官转过头，脸上带着困惑：“舰长，接收到一段非标准广域广播信号，来源……K-12废弃矿业殖民地。信号很微弱，加密方式……很奇怪。”
“说下去。”小星放下杯子，走向控制台。
“它不是现行的任何联盟或已知独立势力的军用、民用编码。更奇怪的是，它的底层结构包含一种……一种复古的个人标记算法。数据库比对需要时间，但初步分析……”技术官敲击了几下键盘，将一段复杂的波形图投射到副屏幕上，“……与档案中记录的，伊莱亚斯·维恩博士在‘锚点计划’早期使用的个人验证签名，有百分之七十三的相似度。”
舰桥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伊莱亚斯？”莉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他早就……”
小星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话。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伊莱亚斯，幽灵，那个用生命为他们铺平道路的人。他的签名，出现在一个早已废弃的殖民地上？
“能破译内容吗？”小星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紧绷。
“正在尝试……信号本身干扰严重，内容断断续续。主要信息似乎是……求救。”
断断续续的音频被播放出来，夹杂着强烈的静电噪音：
“……任何收到此信号的……单位……我们在……K-12……遭遇……未知……攻击……需要……紧急……援助……重复……这不是……标准……” 声音在这里扭曲，然后是一段清晰的、用某种古老编码方式嵌入的结尾：“……为了……未被遗忘的……誓言。”
最后那句话，让小星的瞳孔微微收缩。伊莱亚斯在将晶体托付给他时，曾说过类似的话。
“设定新航向，目标K-12殖民地。全速前进。”小星没有任何犹豫。
“舰长，”导航官有些迟疑，“这不符合巡逻协议，而且K-12远离航线，那里几年前就因为资源枯竭和地壳不稳定被彻底废弃了。这可能是个陷阱，或者是海盗伪装的……”
“或者是伊莱亚斯留下的什么东西，在时隔多年后终于被激活了。”小星打断他，语气坚决，“执行命令。”
“黎明守望者号”优雅地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引擎功率提升，向着未知的信号源驶去。
仅仅几个小时后，另一艘联盟战舰的识别码出现在远程传感器上。一艘“执法者”级快速护卫舰，正以拦截航线向他们靠近。通讯请求接了进来。
屏幕上出现一个穿着笔挺联盟调查局制服的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但眼神锐利得像扫描探头。
“致‘黎明守望者号’及小星舰长，我是联盟安全调查局特派员，艾德里安。”他的声音平稳，带着官僚体系特有的圆滑，“监测到贵舰突然偏离既定巡逻航线，前往未经授权的区域。能否告知你们的意图？”
小星面对屏幕，表情平静：“艾德里安特工，我们接收到来自K-12殖民地的紧急求救信号，正在前往核实并提供必要援助。这是基于《深空探索与救援公约》的权限。”
“求救信号？”艾德里安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微微闪烁，“据我所知，K-12已无生命迹象。而且，联盟并未授权任何对废弃殖民地的非计划性探索，尤其是在当前……敏感时期。”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观测者遗产的管理和回收，必须遵循严格的程序，以避免重蹈覆辙。我建议贵舰立即返回原定航线，此事将由调查局接手处理。”
莉莎走到小星身边，低声说：“他的反应太快了。我们刚改变航线不久。”
小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对屏幕说：“信号中包含了可能与已故伊莱亚斯·维恩博士相关的识别标记。我们有理由相信此事与之前的‘暗渊事件’存在关联。根据特别授权令‘守望者协议’，我们有权限调查此类异常。”
艾德里安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守望者协议’的适用范围存在争议，舰长。伊莱亚斯·维恩是联盟的通缉犯，他的任何遗留物都可能极具危险性。我坚持要求贵舰停止行动，等待联合调查。”
“信号微弱，可能随时消失。等待会错失良机。”小星的声音强硬起来，“我们将在K-12进行初步评估，并随时向联盟汇报。‘黎明守望者号’通话完毕。”
他没有给艾德里安继续争辩的机会，切断了通讯。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莉莎忧虑地说。
“我知道。”小星看着屏幕上那颗逐渐放大的、灰扑扑的星球——K-12，“所以我们要更快。”
“黎明守望者号”突破稀薄的大气层，下方是连绵的、毫无生气的矿坑和废弃的居住穹顶。扫描结果显示，地表没有任何能量反应或生命迹象，只有死寂。
他们按照信号源坐标，降落在一片巨大的、已经停转的中央精炼厂旁边的着陆坪上。狂风卷起锈红色的沙尘，拍打着船体。
小星、莉莎以及四名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走出了气闸门。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和尘埃的味道。
信号源指向精炼厂深处一个类似行政中心或实验室的建筑。大门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边缘扭曲。
“保持警惕。”小星拔出脉冲手枪，率先踏入昏暗的建筑内部。
应急灯大多已经损坏，只有少数几盏还在闪烁，投下摇曳的光影。走廊里散落着文件和数据板，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们找到了信号发射源——一个被改装过的、看起来相当古老的通讯终端，它连接着一个独立的、快要耗尽的备用电池。
莉莎蹲下身，用便携仪器扫描终端：“信号是在七十二小时前自动触发的，单次循环播放。触发机制……不明。”
小星则在终端旁的一个金属桌上，发现了一本被尘埃覆盖的日志簿。他吹开灰尘，翻开。里面大部分是枯燥的矿业数据，但在最后几页，他看到了熟悉的、潦草而精准的笔迹——是伊莱亚斯的。
页面上是复杂的公式和关于“早期空间共振理论”的草图。但在最后一页，几张关键的纸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
“他确实来过这里，在很多年前。”小星沉声说，手指拂过那些公式，“他在研究锚点的早期雏形。但他为什么留下这个信号？又是什么撕掉了这些纸？”
突然，建筑外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是密集的脉冲武器开火的爆鸣！
“遭遇敌袭！未知武装力量！火力凶猛！”通讯器里传来外面陆战队员急促的喊声。
小星和莉莎立刻冲向门口。只见着陆坪上，三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突击艇不知何时悄然降临。十几名身穿暗灰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头盔的士兵正在以精准而高效的火力压制陆战队员。他们的武器看起来像是联盟的制式脉冲步枪，但经过了大幅改装，射速和威力都明显增强。
这些士兵动作协调得如同机器，沉默无声，只有武器开火时发出的独特嗡鸣。他们战术目标明确——分出两人持续火力压制，其余人则快速向“黎明守望者号”和这栋建筑包抄过来。
一名陆战队员试图投掷手雷，却被对方一发电磁瘫痪弹精准击中手臂，手雷脱手滚落，在他自己脚下爆炸。
“他们的目标是活捉我们，或者抢夺东西！”小星瞬间判断，举枪还击。脉冲能量束击中一名士兵的胸甲，却只留下一个灼痕，对方只是踉跄了一下，继续前进。
莉莎躲在门后，用医疗扫描仪快速对准一名士兵：“他们的生理读数……被屏蔽了。但动作模式不像人类，更像是……高度协调的无人机。等等，他们的单兵护甲能量特征……混合了联盟科技和某种……我没见过的频率！”
战斗呈一边倒的趋势。陆战队员接连倒下。
“撤回船上！快！”小星对莉莎喊道，同时向逼近的敌人倾泻火力，试图掩护。
就在他们即将被包围的刹那，“黎明守望者号”的近防炮塔猛然开火，灼热的弹幕在建筑入口前形成一道火线，暂时阻挡了敌人的脚步。是舰上的留守人员启动了自动防御。
小星和莉莎抓住机会，狼狈地冲回飞船。气闸门在他们身后迅速关闭。
“升空！立刻！”小星喘着粗气，对着通讯器大喊。
“黎明守望者号”引擎咆哮，强行从地面拉起。
舷窗外，那几架黑色突击艇也同时升空，毫不迟疑地追来，并向他们发射了干扰弹和能量锁链。
小星盯着战术屏幕上那些沉默而高效的敌人，又看了一眼紧握在手中的、被撕掉关键页的日志。
伊莱亚斯的幽灵信号，反应迅速的联盟调查局，还有这些装备精良、身份不明的杀手……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比想象中更深的漩涡。
“他们不是海盗。”小星的声音冰冷，“他们是为伊莱亚斯的研究来的。我们找到的东西，比一个求救信号重要得多。”
“黎明守望者号”拖着追击者的炮火，艰难地冲向星球轨道，将死寂的K-12和它隐藏的秘密，暂时抛在了身后。但所有人都明白，麻烦，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