铆钉镇。
一座规模不大的镇,占地五十平方公里,平房环绕着中心高塔,成螺旋态势分布。站在塔顶,能俯瞰到几十里外黑压压的山脉。
外围,生锈的铁皮房扎堆在一块,艰难挤出几条小道,供人通行。类似的区域不少,但无一例外,房子不得越过地面红线。
略显薄凉的大道上,埋盖着很多露头的塑料袋和布条,如果用力去拉,说不定,能拉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食用蚁来。
乌鸦落在在干枯的树干上,哇哇叫唤,黑咕隆咚的树洞里,忽地探出一根树须,下一秒,鸦群羽毛狼藉、片落……
随着时间推移,夜色逐渐临至。
一道模糊的人影从破败街巷走出,脚踩松软土地,手臂黑鳞缓缓曲动,一头黑发,稍显杂乱,刀削侧脸下,裹着副老旧皮革与发灰白衬,眼神阴骘。
【在…那边…】
幽森低语拂过耳畔,路伊止步,瞥向左侧四十米开外的泥墙。
两只人头大小的苍蝇。看起来正在交融,腹部深绿色的暗光尤为醒目,这个距离,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他提起背上的复合弓弩,左手摸到腰间,拉出一支银白色箭矢,默默上膛。
咻!
破空声响起,两只苍蝇嗡嗡的振翅声弱下,他转身步入黑暗。
‘清洁者’常年游走在小镇外围,每天面对秽物,他,算是这一小片区域的维护人员。
这份工作,虽薪资待遇都不错,但并不是谁人都能就职。
其中有一项测试,是要求参试者,在10分钟内跑完足足5公里。
路伊记得,他参加的那一场,其中,有个中年男人跑摔,当场摔死掉了。之后,他捐赠了一枚银币,寄希望于对方家里撑住。
然而那一家子,在不久前,也已经销声匿迹。
荒芜大道上,皆是些无家可归的醉汉和乞丐,偶路过一名疯疯癫癫女人,会厉笑着朝路伊扑来,被他无声躲开。
经过一栋被腐蚀的平房,房檐上,还残留着紫色苔藓抖动,他走过去,静静看着脚底血蚯。
那血蚯十几厘米粗,表皮无数血洞,血洞口,指甲大小的苍蝇嗡嗡,正**着其皮肉。从干瘪的肉质判断,这东西已死数天,但仍在散发腥臭。
低阶秽物不具备伤人能力,成年男子持利器诛之。然而,用寻常手段杀死,还不够。
他摸进腰包,掏出一瓶拇指大的喷剂,对准了血蚯和房顶苔藓。
“滋…”
做完这些,他才扭过了头。
外围区,有很多秽物,它们因污染滋生、进化,长相千奇百怪。有回,一头板凳大的蜱虫受惊,头发般密细的虫肢牢牢缚住孩子的脸,给孩子吓得休克,还是男人们用剪刀将其根根剪断,才让孩子脱困。
这些秽物,光是存在,就足够污人神经。即便成年人,在夜半睡醒时,发现天花板上盘着一头两米长壁虎,也会吓得瘫地。
该说不说,如果是毛茸茸的家猫,哪怕是长到了棕熊般大小,看起来也不会太过骇人。
可虫类不一样,稍小点的,踩死会爆浆,稍大点的,体液喷射开,画面不要太美。
事实一直如此,不论过去多少年,人类对于长相怪异的东西,总有着天然不适应,偏偏,低阶秽物就以虫类居多,很是渗人。
而安定区则不会有这些问题。
魔力镜足够射杀所有低阶秽物,以及,洞穿所有漏税住民。
路伊臂上黑鳞此时少见交错,仿佛正在对他进行嘲讽,嘲讽他不过是诸多污染物之一。
他的工作并不复杂,赶跑,以及清理这片区域的秽物,上头每个月下发指标还算宽松,因此,他只需时不时来一趟即可。
“大哥哥…”拐角,一个小小身影探出,拉住了他衣角,他转头,见是名十三四岁的干瘦女孩。
“我叫…阿格菈,是…是第一次…”女孩脸上没丝毫血色,只见她用那脏兮兮的手剥开领口:“两个银币…母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阿格菈…想把第一次给大哥哥。”
女孩肌肤还算白皙,只是头发有些蓬乱,看起来显然和寻常外围人不大一样。
说不定,她是刚到这里没多久。
沉默片刻,路伊手摸进皱皱巴巴的口袋,掏出三枚银币,“藏好。”
女孩一愣,没有去看他手中的钱,而是突然跪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哥哥,求你拿走阿格菈吧…阿格菈…呜呜…阿格菈不想给那群家伙…”
女孩声音并不大,却让路伊感觉喉管被人扼紧。
【碰她…肌肤的温热…暂缓你疼痛…】低语如冰冷蠕虫,倏地钻入耳膜。
路伊感到手臂的黑鳞一阵灼痒,指尖不自觉颤了一下。
【不止是温热,撕开她,新鲜的血液,滋养你干渴…】低语变得急促,视野边缘泛起黑斑,路伊发现,自己手开始不听使唤,缓缓抬起,怜悯般抚上了女孩面颊。
女孩眼睛蒙上一层灰骘,面容呆滞,就这么痴痴看着路伊。
【看!如此无助,如此娇嫩!只需稍加清洗,方能做成一道佳肴,何不直视你的欲望?你…还在忌惮什么?】
一道本能饥饿攫取了路伊的胃,他呼吸加重,手指拂过女孩头发,捻起一撮,轻轻揉搓。
“大…哥哥…”女孩走进过来,挽起了他胳膊,眼里一片空洞。
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在很多高阶秽物看来,也是最适合食用的年纪。对方如此年轻,如此不谙世事,想必灵魂和肉体,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路伊动作突然一滞,他不知自己为何为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那是人,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过去,有着自己家庭,更有着为之深爱的人。
“大哥哥…阿格菈…愿意把自己交给你…”女孩已全然失神,手机械般触向他嘴唇。
泥土和铁锈的气息缭绕鼻尖,清晰苦涩,对方踮起脚间,缓缓闭上双眼,一行清泪自脸颊滑落。
“滚开!!”
“呀!…”女孩被吓得一个踉跄,不知所措栽倒在地。
潮湿腐败的空气不断灌进肺部,路伊两手撑膝,大口喘着粗气。
鳞疾末期,宿主意识会逐渐被污菌占据,很多人会出现幻听,那道低语,会不断蛊惑病患,诱导他们做出伤人食人的行为。他的结局,不外乎是流干最后一滴血,又或是头颅被挂在钟楼风干。
人类,生来就要不断与秽物缠斗。
任由秽物侵蚀大地,只会滋生出更多秽物,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
而鳞患,也只不过是在尚未堕化前,拥有活着权利。
短暂死寂后,他直起身,脱下了皮革外套,盖在女孩身上。
“抱歉。”
他过扭头,看向遥远地平线尽头那一片灯火,漆黑瞳孔里,映出窸窸眷恋。
“活下去。”
风卷起地上碎屑,打在了那位名叫阿格菈的女孩脸上。风有些刺寒,阿格菈闭上眼,紧了紧肩上外套。
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五枚银币,阿格菈愕然,起身追赶,而当她视线终于捕捉到那个背影的瞬间,背影渐渐没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