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荒山，一条野径，一个只为自己活着的人
佐娜喘着粗气，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渗入冲锋衣的领口
她停下脚步，拧开水壶狠狠灌了一口，冰冷的水流并未浇熄她心头的烦躁
她就不该信了网上那些鬼话，说什么这座未开发的野山能让人“净化心灵”、“忘却烦恼”
她的烦恼很具体——钱不够多，同事太蠢，房东又想涨价
这个世界就像一张巨大的磨砂纸，不断磨损着每个人的人情味，佐娜自觉早已被磨得光滑冰冷，只求自保
“真是浪费时间”她低声咒骂，准备沿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天际划过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光弧，像一颗濒死的流星，拖着不起眼的尾焰，坠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
若是平时，佐娜绝对会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绕道而行。但今天，或许是那点残存的好奇心作祟，她鬼使神差地挪动了脚步，朝着坠落点小心探去
拨开层层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没有预想中的陨石坑，也没有飞机残骸
一个巨大的、身有红银相间条纹的身影，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乱石堆中。他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仿佛随时会融入空气，消失不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那个不断闪烁、频率急促得令人心慌的红色计时器
“奥……奥特曼？”佐娜喉咙发紧，童年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但那仅仅是电视屏幕里的英雄，与现实生活隔着次元壁
她本能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环顾四周。救人？开什么玩笑。谁知道这外星生物是善是恶？会不会带来麻烦？新闻里那些因为多管闲事而惹上官司的例子还少吗？自我保护的本能瞬间占据了上风
就在她决定悄悄离开时，那个巨大的身躯轻微地动了一下，头部转向她的方向。佐娜对上了一双巨大的、呈乳白色的眼灯
那里面没有威胁，没有侵略，只有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以及一种……正在缓慢熄灭的光芒
他抬起一只手，动作滞涩沉重，指向自己的计时器，然后又指向天空的太阳
佐娜愣住了。她读懂了那手势中的绝望与恳求。阳光……他需要光？
内心挣扎得厉害。自私的念头在咆哮：快走！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是佐娜，一个连邻居家猫跑丢了都懒得帮忙找的人！
可那双即将熄灭的眼灯，像两根细针，出其不意地刺中了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厚重尘埃覆盖的角落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童年、属于对“英雄”最原始憧憬的柔软
“算我倒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扔下背包，开始翻找
放大镜？没有。铝箔纸……午餐吃剩的三明治包装纸！
她手忙脚乱地将皱巴巴的铝箔纸展平，努力将其对准午后略显慵懒的太阳
一束微弱的、颤巍巍的反光投射在奥特曼巨大的胸铠上，如同杯水车薪。
“不够……这样根本不够！”她急得额头冒汗，那不断闪烁的计时器仿佛催命符
视线扫过旁边的溪流，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佐娜脑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冰冷，几步蹚进浅滩，用铝箔纸盛住一些溪水，试图借助水面的折射增强光线。
一道更亮些的光斑，终于颤颤巍巍地落在了那红色的计时器上
仿佛干涸的土地触碰到甘霖，计时器急促的闪烁频率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丝
虽然依旧微弱，但那濒死的趋势，被暂时遏止了
佐娜不敢停，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手臂很快开始酸麻
冰冷的溪水浸透了她的登山鞋，寒意刺骨。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那半透明的身躯凝实了一些。一道温和但难掩虚弱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谢谢你，人类，我是佐菲，来自M78星云光之国』
佐娜手一抖，光斑晃动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好气地在心里回应：“光之国？就是那个专门出产奥特曼的地方？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追捕一名窃贼，他盗走了科技局的重要物品。我……不慎中了陷阱』佐菲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懊恼与自责
『我的能量几乎耗尽，身体进入强制休眠状态以维持最低生命体征
需要持续的光能补充，才能恢复行动力』
“所以，我现在是你的移动充电宝？”佐娜撇撇嘴，语气讽刺，但手上的铝箔纸却没放下“要照多久？”
『……不确定，可能需要到日落』
佐娜眼前一黑，差点把手里的铝箔纸扔出去。这意味着她整个下午都要耗在这里
“我真是疯了……”她喃喃自语，内心那个自私的小人又在疯狂呐喊。可目光触及佐菲那双虽然依旧暗淡，却重新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灯，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沉默，成了山谷里唯一的基调，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溪流潺潺的水声作伴
或许是这气氛太过沉闷，或许是内心的不安需要宣泄，佐娜开始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般的抱怨
“你说你们这些奥特曼，干嘛总管那么多闲事？保护这个，守护那个，不累吗？看看我们人类，自己都活得一团糟
勾心斗角，唯利是图……善良？那玩意儿早就不流行了
像我，只管好自己，不给社会添乱，就是最大的贡献”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抱怨工作的压榨，抱怨人心的险恶，抱怨生活的重压，将自己那套“精致利己主义”理论包装成看透世事的智慧
佐菲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
直到佐娜说得口干舌燥，他才缓缓回应，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看到了』
佐娜一愣：“看到什么？”
『你内心的光』佐菲的意念传来，『它被尘埃覆盖，被你自己所说的那些东西层层封锁，但它……从未熄灭。否则，你不会留下』
“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佐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
『选择留下，便是光存在的证明。』佐菲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宇宙中有无数生命形态，自私、恐惧、逃避，是生存本能，并不可耻。可贵的，是能在本能之上，做出另一种选择』
佐娜沉默了。她低头看着手中那简陋的“光能收集器”，看着那束微弱却执着的光，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生存法则，产生了动摇
夕阳开始西沉，山谷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
在佐娜手臂几乎失去知觉时，佐菲胸前的计时器终于稳定地亮起了蔚蓝色的光芒，虽然不如全盛时期耀眼，但已不再闪烁告急
巨大的身躯缓缓坐起，半透明的状态彻底消失，红银色的类金属肉体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坚实的光泽。
『足够了，谢谢你，佐娜』佐菲站起身，巨大的身影将佐娜完全笼罩
他低下头，乳白色的眼灯温和地注视着她。『你拯救了一位奥特战士，这份光芒，我会铭记』
感受着那庞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浩然的气息，佐娜之前强装的镇定和冷漠瞬间瓦解
她意识到，眼前的存在，拥有轻易摧毁山峰的力量，此刻却对她这个渺小、自私的人类，表达着最诚挚的谢意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羞愧、震撼，还有一丝……微小的、几乎被她遗忘的成就感
“你……你快走吧，不是还要追窃贼吗？”她偏过头，声音有些不自然。
『是的。他带着危险的物品，必须尽快追回』佐菲抬头望向星辰初现的天空，随即又看向佐娜『小心保管它，切勿……』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从他指尖射出，轻柔地没入佐娜的背包
佐娜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背包侧袋里，多了一个约莫手指大小、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正散发着微弱的、与她之前用来反射阳光的铝箔纸类似的柔和光泽
“这是什么？”她愕然。
『一个信标，也是……一份谢礼，在需要的时候，它会指引你』佐菲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巨大的身体开始化作无数光之粒子『再会了，佐娜。愿你我心中的光，永不熄灭』
光芒冲天而起，如同逆行的流星，瞬间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恢复了寂静，只有晚风拂过
佐娜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冰冷的溪水早已浸透鞋袜，带来刺骨的寒意，手臂也因长时间的僵持而酸痛麻木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团因为反复调整而变得皱皱巴巴、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铝箔纸
夕阳的余晖落在上面，只映出她同样疲惫而迷茫的脸庞。
“真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她喃喃自语，试图用惯有的冷漠和抱怨来消化这超现实的遭遇
可背包侧袋里那个微凉的、带着奇异触感的金属装置，又无比真实地提醒她，一切并非虚幻
她救了一个奥特曼
不是隔着屏幕，而是用最简陋的工具，耗了一整个下午，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溪水里
内心那个自私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算着损失——浪费的时间，湿透的鞋袜，可能错过的加班费（虽然她通常也会找借口溜掉），以及无法预估的风险
但这一次，这声音似乎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另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情绪，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终于接收到了一丝微光，正试图顶开坚硬冰冷的地壳
是佐菲那句“你内心的光”？还是他那双看透一切、却依旧选择信任的眼灯？亦或是，仅仅是因为她做了一件与“佐娜”这个身份格格不入的事情？
她说不清
用力将铝箔纸揉成一团，塞进背包，仿佛想将这个下午的“意外”连同那点动摇一起封存
她背起行囊，转身下山。脚步比来时更沉，不仅仅是因为疲惫
走到山脚，回头望去，暮色中的山峦只剩下沉默的剪影
但在那片深邃的夜空背景下，仿佛有一道极其微弱的、银色的轨迹一闪而过
佐娜收回目光，拉紧衣领，汇入山下小镇稀疏的人流。霓虹初上，车水马龙，熟悉的、属于人类的世俗气息扑面而来
她依旧是那个为生计奔波、精于计算的佐娜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背包侧袋里，一点微光，正随着她的脚步，在城市的阴影间，固执地、微弱地，一闪，一闪
像一颗星星，落在了尘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