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校门口的水泥地上,拉出细碎晃动的光斑。林晚背着小黄鸭书包站在一年级三班的队伍末尾,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侧面的水壶带子。她个子在同龄女孩里算高的,被老师安排在队伍最后。
“晚晚,放学妈妈来接你,要听老师话哦。”林母蹲下身,替女儿理了理有点歪的红色蝴蝶结发卡。
“知道了。”林晚点点头,眼睛却盯着前面同学书包上晃来晃去的卡通挂件。
铃声响起,家长们退到校门外。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老师,姓陈,声音温和但有力。她领着三十几个孩子走进教学楼,小皮鞋踩在走廊上发出整齐的嗒嗒声。
教室在二楼,靠楼梯口第三间。木制桌椅排成四列,每张桌子上贴着名字标签。林晚找到自己位置时,发现同桌的名字已经写在旁边——沈清和。
她坐下来,把书包塞进桌肚,好奇地打量旁边空着的座位。沈清和,这名字听起来有点严肃,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晚转头,看见一个穿白色短袖衬衫和深蓝色短裤的女孩站在桌边。她比林晚高半个头,头发剪到耳下,整齐利落,皮肤很白,眼睛是偏浅的褐色。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桌上的名字标签,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你好,我叫林晚。”林晚主动打招呼,露出一个笑脸,“我们是同桌。”
沈清和侧过头看她,点了点头。“沈清和。”
声音比林晚预想的要低一点,没什么起伏。
前排的小胖子转过头来:“你们俩都是女生啊?我还以为沈清和是男生呢。”
沈清和没接话,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摆在桌上。铅笔盒是深蓝色的,没有任何图案,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支削好的铅笔、一块橡皮和一把塑料直尺。
林晚的铅笔盒是粉色的,画着星星和月亮,里面东西塞得有点乱,还有两颗昨天妈妈给的奶糖。她看了看沈清和那个过于整洁的铅笔盒,又看看自己的,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陈老师开始点名。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孩子大声喊“到”。轮到沈清和时,她只是举了下手,没出声。
“沈清和同学,请答到。”陈老师温和地说。
“到。”声音还是那样,不大不小,没有其他孩子那种雀跃或紧张。
课桌对于一年级孩子来说有点大,林晚坐下时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沈清和的手肘。她立刻缩回来,小声说:“对不起。”
沈清和摇摇头,继续看着黑板。
第一节课是语文,学拼音“a、o、e”。陈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四线格,教大家发音和书写。林晚跟着大声读,握着铅笔在练习本上歪歪扭扭地描。她写了几行,偷偷瞄了眼旁边。
沈清和的练习本上,字母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个“a”的圆圈都差不多大,尾巴的长度也几乎一致。她握笔的姿势很标准,背挺得笔直,眼睛离书本正好一拳距离。
下课铃响起时,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涌向操场。林晚收拾好铅笔盒,转头问沈清和:“你要出去玩吗?”
沈清和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封面上画着星空和火箭,书名是《儿童太空知识》。
“你看得懂这么多字啊?”林晚凑近了些。
“有一些拼音。”沈清和翻开书页,上面果然标注着部分汉字的拼音。
林晚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操场上的同学。几个女孩子在跳皮筋,笑声传得很远。她又看看沈清和,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书,睫毛在阳光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你喜欢太空吗?”林晚问。
沈清和抬起头,似乎想了想。“还行。”
“我喜欢看电视,”林晚说,“特别是动画片。你看过《美少女战士》吗?”
沈清和摇头。
“那《哆啦A梦》呢?”
还是摇头。
林晚有点惊讶:“你都不看电视啊?”
“很少。”沈清和合上书,“家里规定。”
“哦。”林晚不知道接什么话,从铅笔盒里摸出一颗奶糖,“你要吃糖吗?”
沈清和看着那颗糖,包装纸上印着可爱的小奶牛。她伸手接过,低声说:“谢谢。”
“不用谢。”林晚笑了,自己也剥开一颗放进嘴里,“我妈说,新开学要交朋友,分享零食是很好的方式。”
沈清和把糖放进衬衫口袋,没有立刻吃。
第二节课是数学,学数数。陈老师让大家从1数到20,又发了印着苹果和梨子的图片,练习数数。林晚数到15时卡了一下,旁边传来很轻的声音:“16。”
她继续数下去,顺利完成。
课间操时间,全校学生排队到操场做广播体操。林晚个子高,站在女生队伍后面,旁边正好是沈清和。音乐响起,所有人跟着领操员动作。林晚偶尔转头,看见沈清和每个动作都很标准,手臂伸得笔直,弯腰时手指真的碰到了脚尖。
“你好厉害。”回教室的路上,林晚忍不住说。
沈清和没说话,只是步伐均匀地走着。
上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画“我的家”。陈老师发了白纸和彩色铅笔,让孩子们自由发挥。林晚画了妈妈和自己,还有一只想象中的小狗,房子是三角形的顶,烟囱冒着爱心形状的烟。她涂色涂到一半,瞥见沈清和的画。
画纸上是一座楼房,每一层窗户都画得很整齐,楼下有小小的树和一条路。楼房前站着三个人,两个高一点的,一个矮一点的,都是简笔画,没有五官。整张画用的是蓝色和灰色的铅笔,只有一棵树涂了浅绿色。
“这是你家吗?”林晚小声问。
沈清和点头。
“你家住楼房啊,真好。我和妈妈住平房,带个小院子。”林晚说着,在自己的画上加了个小院子,“你画得真整齐。”
沈清和看着林晚画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爱心和波浪线,视线停留了几秒,又回到自己的画纸上。
放学铃声响起时,孩子们欢呼着收拾书包。林母已经等在校门口,看见林晚出来,笑着招手。
“妈妈,这是我同桌,叫沈清和。”林晚拉着沈清和介绍。
林母弯腰,温柔地笑:“你好呀,清和。晚晚今天有没有调皮?”
沈清和摇头,礼貌地说:“阿姨好。”
“真是懂事的孩子。”林母摸摸林晚的头,“我们要往东边走,清和家在哪里呀?”
沈清和指了指西边。“那边。”
“那不顺路呢。明天见哦。”
“明天见。”沈清和说完,背好书包朝西边走去。她的书包是深蓝色的,和林晚那个鼓鼓囊囊的小黄鸭比起来,显得格外扁平整洁。
走出一段距离,沈清和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奶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她回头看了一眼,林晚正拉着妈妈的手说着什么,头顶的红色蝴蝶结在阳光下晃啊晃。
第二天早上,林晚到教室时,沈清和已经坐在位置上了。她今天穿了浅灰色的短袖和同色短裤,依然整洁得不像个一年级孩子。
“早!”林晚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我妈昨天烤了小饼干,让我带给你尝尝。”
袋子里装着五六块小熊形状的黄油饼干。沈清和接过,低声说:“谢谢。”
“不用谢,我妈说我应该多和同学分享。”林晚坐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家住在哪里呀?西边哪个地方?”
沈清和报了一个地址,是那片新建的楼房小区。
“哇,好远。我家在纺织厂家属院,你知道那里吗?”林晚说着,拿出作业本准备早读。
沈清和点点头。“知道。”
“那你有空可以来我家玩,我家院子里有棵石榴树,现在结了好多果子。”林晚热情地说,“我妈妈做的饭可好吃了。”
沈清和没有说话,只是把饼干袋仔细收进书包侧袋。
上午的课间,林晚和前排几个女孩一起玩翻花绳。她转头邀请沈清和,对方摇头,继续看那本太空书。
“你同桌好安静啊。”一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小声说。
“她喜欢看书。”林晚解释,手里的红绳翻出一个新花样。
下午放学时,林晚收拾书包慢了些,等她把所有书本文具塞好,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沈清和还在座位上,似乎在等什么。
“你还不走吗?”林晚问。
“马上。”沈清和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放到林晚桌上。
纸袋是浅蓝色的,没有任何图案。林晚打开,里面是几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还有一颗和昨天她给的一模一样的奶糖。
“这是……”
“回礼。”沈清和背上书包,“谢谢你的糖和饼干。”
林晚眨眨眼,笑了:“你特意买的啊?”
沈清和点点头,朝教室外走去。林晚赶紧追上去,两人并排走下楼梯。
“其实不用回礼的,”林晚说,“我妈说分享是快乐的事。”
沈清和脚步顿了顿。“应该的。”
走出校门,林晚照例往东,沈清和往西。分开前,林晚忽然说:“我家的地址是纺织厂家属院三排七号,你要是周末没事,真的可以来玩。”
沈清和看着她,浅褐色的眼睛在夕阳下像是透明的琥珀。几秒后,她说:“好。”
“那就说定了!”林晚挥挥手,跑向等在不远处的妈妈。
沈清和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跳跃的红色蝴蝶结消失在拐角,才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她从口袋里拿出铅笔盒,打开,在最里层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个地址——纺织厂家属院三排七号,是昨天林晚说的时候,她悄悄记下的。
西边的天空开始泛出橙红色,沈清和加快脚步。她知道,必须在父亲下班前到家,完成他布置的额外练习题。书包里的巧克力是她用攒了三个星期的零花钱买的,那些钱原本是父亲给她买辅导书的,但她没有说。
路口红灯亮起,沈清和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那个装饼干的塑料袋。小熊形状,烤得有点焦,但很香。
绿灯亮了。
她穿过马路,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然笔直,依然安静。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回头朝东边看了一眼,然后才走进那栋整齐但沉闷的灰色楼房。